“餘身已老,病體亦荒,將軍招來又有何用?”
徐渭來了,人來了,魂沒來。
陳沐不知道徐渭過去是什麼模樣,但他知道肯定不是自己眼前這人不人鬼不鬼的老者。
上次吳兌來時說過,徐渭今年四十有九,按理說是正值壯年,可眼下跋山涉水的外衛旗軍送來的人呢?神色枯槁須發皆白,身形瘦弱似乎連劍都提不起來,更彆說像失了魂般地雙目無神了。
可以說是個廢人了。
白麵披發,不帶帽子發巾在明朝男子中已經很少見了,連頭都懶得梳起,教陳沐一看就樂了。
徐渭道:“何故發笑?”
“先生披發的模樣,除了在戰場上,陳某已經很少見到了。”他們在戰場上都束發,包著頭巾扣上兜鍪剛好減震,隻是有時打得亂了,仗打完難免有人兜鍪落地披頭散發,這在平常很難見到,陳沐示手道:“反正來都來了,先生何不坐會兒,站著不累?”
徐渭來之前,陳沐想了許多他應該如何與徐渭打交道,但當徐渭來了,陳沐發現之前準備的那些想法都沒什麼用,他還是不知道怎麼和徐渭打交道。
這段時間把派人搜集了徐渭過去的履曆,把他的行事風格好好研究了一下,得到的答案就是順其自然,這人沒治。
彆說他精神失常自殺九次未果、殺妻後在牢獄待了六年,即使他精神正常的時候,也和這個時代旁人迥然不同。
胡宗憲麵相就是官威很重的人,更彆說位居浙直總督統製南北。就這麼個人,開軍議時話說一半徐渭晃晃悠悠走進來,還以為他有什麼要事稟報,一屋子人都等著徐渭發話,結果徐渭在屋裡大大方方轉一圈,誰都沒理又出去了。
說他瘋癲,但徐渭始終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就像現在,將軍府前廳堂上有八張椅子,上座兩張,客座六張。陳沐坐在客座左起第一張,趙士楨坐在右麵第二張,顯然留出右麵下首那張椅子就是徐渭的,但他不坐。
他坐到上麵去了,上麵右側客座,指著左側主座對陳沐道:“將軍應該坐這,不是那,這是餘的位置,將軍就是不坐那,餘也坐這。”
陳沐聽明白了,他知道徐渭也看明白了。
他坐在這而不是上麵,就是想要表達自己禮賢下士,現在徐渭明白了,陳沐笑嗬嗬道:“先生願意坐那更好,陳某是怕你來了又走啊。”
“戴罪之身發配充軍,現在又被將軍要到宣府參軍事。”徐渭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還能去哪?”
陳沐攤攤手,“你哪兒都能去。本來延聘幕僚這事,要賓主兩願,但目下情況談賓主兩願也不可能,徐先生是一定要為陳某做事了,陳某能把先生從外衛調來,卻沒人能把先生從陳某身邊調走,不過……”
“先生現在還不是能行軍務的樣子,二來陳某手邊眼下,也確實沒先生能做的事。”陳沐很仔細地想了想,確實是這樣的情況,頗有幾分無可奈何道:“就先,就先放假吧。”
趙士楨揣手端坐,看向陳沐的眼神都直了——前幾天是誰說等徐渭來了我就不用再幫你謄抄公文的?
這就放假了?
徐渭也有疑惑,“放假?”
雖說這不是正常的延聘幕僚,但這也太簡陋了吧?李春芳就不說了,胡宗憲當時給自己多大的重視,怎麼這陳總兵,上來就放假了?
要說是無理之人也就罷了,費這麼大勁兒,從紹興監牢裡把人弄出來發配充軍,再派人傳書從外衛把人掉來,就是為調來放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