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粗的長矛刺斷三根、負重奔襲跑壞了膝蓋,就連停訓休息那半年都把精造天下太平銃的銃管打彎兩條,一斤裝的虎蹲炮火藥包一天能打空八包,練習炮術佛朗機炮都被打漲兩門,火箭、掌心雷更是沒完沒了地放。
他不想在老家的府城買房了,將軍說帝國在海外有大片未經開墾的土地,等他們出海退役,可以隨便挑選一個地方,官府會給五百畝甚至更多的荒地。
帶著這樣的憧憬,他成為光榮的北洋騎兵,加入帝國最精銳的部隊,為皇帝照臨四方而戰。
為此不惜在麻家港的隆冬蜷縮發抖、在常勝縣的盛夏大汗淋漓,在白馬河的泥濘中與敵對的西班牙人浴血廝殺。
終於,遙遠大洋的另一邊,帝國商人說有一片土地要歸附大明,調令很快就下來,年輕的天之驕子乘著能買下整個城鎮的巨大戰艦,在大東洋的萬頃波濤裡被鹹濕的海水濺了一身。
他來到普州、來到倫敦,這個比他家鄉到北京還遙遠十倍百倍的偏僻地方,打贏了一切所能打贏的戰鬥,最後因為仁慈放下端起的鳥銃。
死在一把從背後刺來的卑劣匕首上,沒有棺木、沒有草席,人們發現他時躺在叢生雜草裡,價值數十兩的裝備無影無蹤,腐壞的屍首被野狗與渡鴉蠶食。
他留在家鄉的父親收到消息後積勞成疾很快去世,母親不能接受發了瘋每天站在村口樹下等孩子,青梅竹馬的姑娘在第三年尋了人家,給一個和他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的富商做了小。
而他,隻是東洋軍府向朝廷年度報告中四位傷亡數字的其中之一,在十幾個文件中出現,隻有一個留下他的姓名,並在十幾年之後被某個清理檔案的吏員拿去燒掉。
應明並不覺得這樣的劇情在這片土地上真的發生過,但他認為相似的事每天都在發生。
無非是一顆炮彈、一顆鉛丸、一支弩箭、一杆長矛、一次衝撞、一場失敗的手術,幾個家庭、數十上百人數年如一日的培養,全部灰飛煙滅。
一名跟自己奮戰的士兵,最終能留下什麼?
他看不上的戲劇,突然就有了意義。
至少應明看見的《倫敦記》,能證明一個死去的士兵活過。
如果換個劇本,也許能證明許多死去的士兵曾經活過,他們會活在以後。
等他同時代的人都死了,也許他還活著,活在每個看過戲劇的人的記憶裡。
應明不在乎英格蘭百姓看了這部戲劇會想到什麼,能不能感受到湯顯祖處心積慮的解構都鐸王室權力,即使這部戲劇像他原本所想象的那樣,在戰爭的應用上隻是一場無用功也沒關係。
他是個盲從陳沐的人。
在陳沐的對外策略中從來沒用過懷柔手段,低級軍官出身的應明也不懂什麼叫因地製宜,在他看來陳沐能為帝國掌控新大陸,他也一定能用同樣手段掌控英格蘭。
但對他來說這次前來觀劇是值得的,讓他明白一些比戰爭更為重要的東西。
就像陳沐推動的英雄誌,這一次,應明要推動大明英雄戲劇的發展。
讓他們與世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