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將入相四十餘年的吏部尚書楊博因病告老,儘管先帝大喪之中,朝廷事宜亦無絲毫紊亂,閣臣很快票擬出新任吏部尚書人選,當邸報傳至廣東,陳沐提筆又寫了兩封言語謙卑溫馴的賀詞。
北京吏部尚書,張翰。
北京兵部尚書,譚綸。
這大約是張翰仕途所能走到的極限。
朝廷到了新老交替的時候,陳沐在南洋陳府小住幾日,感受著自己給世間帶來的變化,他估摸著高閣老快過來找他玩耍了。
京師暗潮湧動,就好似不太平的太平洋。
在這片由麥哲倫命名處在赤道無風帶的汪洋中,一支由廣東營兵正副把總林滿爵、曾習舜所率船隊向關島逼近,大小九條戰船糧船以線陣一路東行。
船隊旗艦五百料大鯊船上,副把總曾習舜按劍快步走過甲板,對船首持望遠鏡瞭望遠方的林滿爵道:“哥,不遠了吧?”
這支船隊四百多戰兵過去皆為鄉勇,是廣東、湖廣、福建三省交界鄉民,曆來屬三不管地帶,盜匪猖獗宗族自保,因而民風剽悍。林滿爵與陳來島把總林大源是同宗族人,他們在當地剿殺匪寇,戰功很重,所以被陳璘調至麾下。
陳璘嘛,沒考過武舉也不是軍戶,就是鄉勇出身,自然也待見這些同樣野路子闖出來的鄉勇。
過去在平遠縣,林滿爵是鄉勇千長,自從知縣王化下令當地鄉勇結寨自保,林氏宗族在當地修塔樓、圍屋,就像小城堡一樣,宗族匠人打造鳥銃、石砲,但聞匪訊寡則擊、眾則守,還時常越境擊賊,兵強馬壯就是通常營兵都比不上,更遑論衛所了。
南方宗族械鬥的規模一直很大,戚繼光最早招義烏礦兵就是離遠遠地看了一場械鬥,凶狠程度令殺倭不眨眼的戚帥為之震驚,這才有後來名震天下的戚家軍。
林滿爵也差不多,甚至在火器運用上他們比義烏礦工還厲害,陳璘之所以整編出一把總人馬,是因為把千長麾下婦孺都老弱都沙汰了,讓他們留守地方,調了這四百四十餘隨他南征。
不過鄉土兵也有鄉土兵的壞處,打仗他們不怕,但見世麵少,出海就怕。
在海上飄了一個多月,營兵心裡都慌著呢。
林滿爵也慌,他不止一次夜裡在船艙中把簡單明了的海圖朝著複雜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方向……他沒見過這樣的海,走整整一月見不到絲毫陸地。
“應是不遠了,明日起讓船上兄弟都小心些,不要再捕魚了。”林滿爵說這話時心裡挺沒底的,海圖上關島就那麼點,從陳來島時航向哪怕僅偏一點,到這邊都能偏出上百裡,他方下望遠鏡,沉吟著問道:“這船一日走多遠?”
“風太小,船也不敢張滿帆,不上更。”曾習舜板著手指頭算了算,道:“一日百五十至二百裡之間?”
明人測船速和古代三國時期東吳測船速方法一樣,人在船首丟下木片,接著向船尾跑去,如木片先到,船速比人快,叫過更;木片後到,沒人跑得快,叫不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