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明以來,朝鮮對明朝也不是陳沐印象當中的完全順從。
高麗對中原自古以來就談不上順從,無非是在犯欠挨揍與滿頭大包服軟之間循環,真正的順從僅僅存在於萬曆援朝之後的短短幾十年,後來就變成對故明的追憶與緬懷了。
明朝和後世的燈塔國在某些方麵非常相似,光鮮亮麗的文化傳播到周邊國家,讓人覺得哪兒哪兒都好,李朝上下都在學漢文、習書明理,以開化自居。
但等朝鮮官吏進入明朝,發現明朝官員索賄不成就尤為刻薄無禮,其實是明朝人不知禮數嗎?
不全是。
任何時代的燈塔,都會因刺眼的燈光而讓人忽略塔下的陰影,隻是外人遭受降維打擊,差得太遠才覺得對方哪兒都好,其實誰還能沒點毛病了。
大明對朝鮮而言,沒那麼好也沒那麼壞,隻是國力強罷了,但身處較量中的弱者隻能在自卑中盲人摸象,腦補出十全十美的景象。
李舜臣的打獵行動失敗了,因為踏入臨近部落的獵區,雙方拉滿弓對峙著邁出雪地林間,幾十名北山女真有騎鹿持矛者也有步行彎弓者,統統對這些不請自來踏入林間的朝鮮兵虎視眈眈。
語言沒有用,行為也無法令對方放心,白茫茫一片中李舜臣將弓拉滿,看著這些黃麵黑發全身籠罩在厚實皮襖裡流露敵意的女真人,微張著嘴大口喘氣,熱氣出口便好似白練,頭頂也升騰起蒸汽。
如果不是係著抹額,即使在西波爾十月滴水成冰的天氣裡,他也能流下汗水。
李舜臣隻有二十幾個朝鮮民夫,儘管他們穿著打扮像兵、言行舉止也像兵,但李舜臣深知他們不是兵,就算比陳八智部下輜兵都尚有不如,如果敵人數量均等,倒是勢均力敵。
畢竟這些北山女真看起來也不像兵,他們更像集結起的獵人,連甲胄和長刀都沒有,隻有長矛和弓箭還有短刀,顯然是一群獵人。
但問題就出在數量並不對等,他們要麵對的五六十個北山女真人,而且看起來足夠凶悍。
他的人很可能被騎鹿持矛的怪人一個衝鋒之下潰散。
不能打,逃也很難逃走。
並不茂密的鬆林不能阻礙鹿騎兵行進,深深的積雪卻能讓他們跑不起來,還有那些呲牙低聲咆哮的雪橇犬,不管怎麼選,似乎都沒有退路。
李舜臣連眼睛都不敢眨,拉滿的弓緩緩回,抬起右手對部下道:“鹿,打到的鹿,放到前麵!慢點!”
他實在沒辦法了,打是打不過,退也退不走,就連談判言語都不通。
幾個畏畏縮縮的朝鮮兵把辛苦獵到的鹿和兔子一股腦都擱在麵前,李舜臣心裡有氣撒不出,低喝道:“就讓你放鹿,放兔子做什麼,放都放了,彆撿了!”
他幾乎是從牙縫裡呲出的言語,不過他顯然看到對麵好像首領的人表情稍有緩和,連忙道:“慢慢退走,沿來時路,慢慢退,誰都彆跑,我殿後。”
看不速之客放下獵物緩緩退走,北山女真人其實各個也在撓頭。
他們在朝鮮兵進入鬆林時就得到消息,隨後部落首領集結了手下半數男丁趕過來,起初還以為是臨近部落不經允許闖入他們的鬆林,結果卻發現這些從未見過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