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護關,說是關,卻遠沒有四川貴州之間常見城關那般雄偉,其實隻是兩山之間小路上設下一層寨牆,但足夠險要。
左邊山叫大娘山、右邊山叫二娘山,兩山最高足有千仞,而在這千仞之間,便是神護關閘所在,最狹窄的山道僅容一人一馬通過,與其說楊應龍是來移防扼守,不如說是讓他從播州帶來匠人修築關口。
移防神護關的楊應龍有生以來第一次生出一個想法。
這個想法突然在自己腦海中閃現出來,然後便不管怎麼都揮之不去,讓他想了又想,儘管這個想法荒唐到讓他不敢告訴彆人。
播州軍常聽神護關軍兵說起,說他們的宣慰使望著黃昏的山下雲海思慮破敵之策的模樣很有名將之資。
沒有人知道,小土司腦子裡根本沒有想什麼乾他娘的破敵之策。
就算把黑說成白,楊應龍都不信緬甸那個跟自己同名的家夥能帶兵殺上神護關,他心裡想的是更重要,也更荒唐一些的事。
天下處處有規矩,這些規矩多的數不勝數:人要活著得吃飯、播州的匠人想活著就得把草鞋穿破、楊應龍想活著就得當好土司。
問題就在這——他不想當土司了。
當然他並不高尚,也依然沒學會同理心,就算他不想當土司,修築神護關的播州匠人一樣要每天穿破三雙草鞋,不過他認同陳沐在香山說過的話。
“你把播州的匠人送到南洋衛,他們不會想回去;我把南洋衛匠人送到播州,他們一定會逃回來。”
楊應龍漸漸察覺到自己身在這天下約束的規矩之中,皇帝像太陽般照耀一切,土司像大地般孕育著一切,治下蠻夷像稻米般長成,然後官僚持著鐮刀揮過收割稻米還不算完,還要用鋤頭在土司身上狠勁剋幾下。
人們習慣了這樣的作業流程,所有人都習慣了這個生存方式,就不會覺得有問題,除非有一天遇到截然不同的反差——比如播州的匠人遇到陳沐,又比如楊應龍遇到因為他有姐夫高看一眼的雲南巡撫。
嘗過被人當做正常官吏看待,再讓他回去安心做個土司,可能嗎?
可他身邊真沒有能聊這事的人,隻能日複一日地監督治下匠人扛著水泥生料爬上兩山之間,看著近在咫尺的雲海翻來湧去。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半月,直到七月初的一天,播州軍傳令說雲南副使羅汝芳來訪,在半山腰歇息。
“老頭兒都年過花甲,爬千仞高山這不是吃飽撐的?”
楊應龍一邊抱怨,一邊指派身高力壯的部下跟自己下去把老頭背上來,哪知道下山羅汝芳還不樂意,硬要自己爬,到山上都已近傍晚,下山得到明天了。
“副使大人有事派人通傳一聲就是,何必親自登山呢?”
羅汝芳上山便屏退了隨從,自顧自地在兩山之間近乎不毛之地的山道行走起來,一會往手心攥把生料、一會摸摸還未凝固的混凝土城牆,嘖嘖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