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嘯迎麵撲來。
比北疆軍靴更加笨重的牛皮直縫靴踏於冰麵,千層布底早被化開的冰雪凍住,之後又在行軍中凍裂,全靠前腳掌釘著幾顆簡陋鐵釘防滑行走,露出內裡氈靴模樣。
對尋常明軍而言,這樣的雙層靴是違製的,百戶以下,通常隻有在執勤時才能穿牛皮直縫靴,否則隻能穿皮紮,另外一種毫無縫飾的高筒鞋履,靴筒要裹在行纏之內。
靴子的主人從內到外裹得厚實,棉衣套棉甲、甲外著棉襖,後腰彆著下弦後反弧的弓,箭囊插著幾支長而粗的羽箭,背負攜行裹著厚重氈布與背包,持著當作冰杖的鳥銃沿隊列一步步向前行去。
一望無垠的冰河上,像一頭頭花色狗熊,緩慢而遲鈍地遷徙。
這支員額不過百餘的隊列先頭,舉旗的旗官撐著旗杆吃力向前行走,露在外麵的睫毛與眉毛已凍上一層冰霜,眼睛死死地閉著,周圍皮膚是凍傷的紅,頭盔與頓項之間圍了三層棉布,此時麵巾已經凍住向下落著冰碴,隨呼吸自縫隙間吐出一道道極重的哈氣。
讓他步履維艱的緣故是手中那杆依舊保持飄揚形狀凝成冰塊的鑲龍角旗。
風雪,讓行列側行拖拽雪橇奔走的大犬都沒了生氣,高高拱著前膀一步一步拖拽雪橇上沉重的輜重隨隊行走。
這支隊伍不乏裹著狐裘狼裘的三五品武官要員,事實上這是一支絕大多數由旗官組成的隊伍,最低官銜都領著七品俸祿,此時卻出現在望峽州以東,一望無際的天妒之地。
麻錦抬起左手停下腳步,凍成冰塊的麵巾下傳出甕聲甕氣的命令,“插旗,做水,還有多遠?”
百餘人的隊伍聚到一處,有人將雪橇犬牽過來,在冰麵上放下火架就地生火做水,一個個冰囊放在火架上等待溫熱,轉眼便在冰上升起七八個火爐,十餘人聚在一處,誰都沒有談天說地的欲望,行軍數日,連神目鏡都被凍出裂痕,沒有誰的腦子依然是好使的。
精於籌劃的旗官自背囊裡艱難地取出地圖、規矩、羅盤,跪在冰麵上兩手捂著觀測甚久,依據周天經緯定出方向,這才指引旗手將表示千步的小旗幟插在冰麵,隨後笨拙地湊到火爐旁抱住一條雪橇犬取暖。
輜重官查驗了餘下輜重,眯著眼翻看筆記,對麻錦報道:“至昨日,已行四十七裡,方向沒錯,應當不遠了。所取輜重尚足三日,歇息片刻,派人驅犬去後麵取輜重吧。”
麻錦深深呼出口氣,打了個寒顫,用力蜷了蜷身子,點頭並未說話。
他現在光想大耳刮子抽自己。
這次啟程還要從去年說起,去年他們行至望峽州,因冰封海岸不能再行,便在大陸最東端整兵結寨,捱過漫長冬天。
待冰雪消融,粗略修複船艦,便向東麵開船探去,幾個月的時間損失幾十個好手、沉掉三艘福船一艘戰船,在海上東麵、南麵探出數座島嶼,依靠這些大島,準備繼續向東探險,麻錦與麻貴都認為,他們距離亞墨利加越來越近了。
可能就在明年,就能為朝廷在海外找到南洋大臣陳沐所言不遜中國的土地。
建功立業,不世之功。
唾手可得。
甚至在今年六月,由南洋軍府高拱送來的書信中,加附一封西班牙皇帝為表結盟誠意送上前往南亞墨利加、通往西班牙的航線海圖,那條航線在他們所處的南麵,依靠洋流與海島,穿越海洋抵達墨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