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們的作戰中,最艱難的是維持我們的強大,現在使用更好的軍器,但相信陛下也看出來,北疆是依靠一批在南倭北虜中曆練出的優秀將領撐起實力,並非朝廷兵員、將領才能比明初時強,隻要能維持中原王朝的強盛,就能壓製四方,蓋因文化相通,他們跳不出這個圈。”
當陳沐與萬曆對話時,總是不自覺地代入進一個老師的語境裡,而萬曆似乎也因道德經的教育而接受這樣的對話方式,當然他也沒忘記自己是個皇帝,一手藏在大袖裡的小手兒端在肚上,彆管聽懂沒聽懂,都矜持地頷首回應。
皇帝小老爺還是認為自己大部分都能聽懂的,即使有一些聽不懂,那也沒關係——作為神中年的弟子,他經常要麵臨這種聽不懂對方到底在說啥的困境,這種時候隻要點頭就好了,拿自己能聽懂的地方疑問一句,就能做出‘陛下聰慧似神人,可舉一反三矣’的效果。
通常老師覺得重要的東西,他會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說,至少張居正是這樣。
所以萬曆養成了這個習慣,他問道:“靖海伯是說,歐羅巴諸夷與周邊諸國不同?”
“正是,不同的地域上千年獨自發展,形成不同的文化,即使有些技術輾轉萬裡流傳回傳,但大體上全然不同,當今之世,誰學到更多,誰便更有優勢,這個道理非常淺顯了;而在謙虛好學上,顯然我們更有優勢。”
陳沐說到這,才終於結束陳老師的授課教程,拱拱手道:“臣請天津建北洋衙門,是為練騎兵與督籌後勤;任東洋大臣,則要渡海至南亞墨利加,接收條約中朝廷在西班牙的租借地,並為朝廷甄彆在歐羅巴諸國的文化、科技中,什麼對朝廷有利,帶回來。”
小萬曆還是頷首,眼看已走近乾清宮,他十分認真地看著陳沐的臉,神情不似少年,帶有幾分斟酌問道:“靖海伯,朕常受老師教導,也多聞朝臣勸諫,就像在欽天監,當朕提起你打算讓人測量天下時,那監正最先說的不是彆的,是祖宗之法,除欽天監外常人不得度量天時。”
“為何朕從未在你口中聽到過祖宗之法?”
周圍已經沒有彆人了,陳沐眯起眼睛笑道:“但陛下一定在臣口中聽到過核心利益這個詞,在臣眼中,這個詞與旁人口中‘祖宗之法’沒有分彆,朝臣有為國者、有為己者,也有既為國也為己者,根據他們不同的目的,陛下可以甄彆他們不同的核心利益。”
“當核心利益被彆人觸動,就會產生攻訐,而在大明,攻訐一個人最好的手段便是拿祖宗之法四字壓下來!那是驅逐前朝的太祖皇帝之法,沒人可以違抗。”
“你是在教朕帝王心術。”萬曆大概是剛從張居正那學到帝王心術這個詞,運用起來還不是很熟練,他有些感悟地說道:“所以老師定考成法,便總有朝臣以變了祖宗之法壓下來,老師再自開國之初的法令中找到仰仗還擊?”
聽萬曆這麼說,陳沐真的是覺得張閣老辛苦了,不過他甚至還知道後續呢——能用祖宗之法砸回去的,張居正就砸回去,實在砸不回去的,也用權勢與智慧砸回去了。
但他不願在這座看似密不透風實際四處通風的紫禁城裡說起對張居正改革的評價,說好說壞都會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