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不得麵卿,朕心如有所失。”
這哪裡是什麼詔書?分明是情書嘛。
北洋軍府衙門外校場,隨從武弁將警戒拉得極遠,隨同宦官前來的錦衣也撤出二十步,與陳沐並肩緩行的陳矩從玉帶腰囊中撚出一顆冰糖放入口中,輕輕含了片刻,道:“朝臣已有所動作,咱爺們不知皇帝爺爺召靖海伯要問詢什麼,但幾日前,天上有彗星出。”
“彗星?”
陳沐穿緋服純色獅子暗紋袍,衣袍下擺從左到右撩起彆在腰間,兩手插在軍服馬褲的褲兜裡,腳步頓住。
他太喜歡褲兜了,以前走路手除了扶著官袍玉帶都不知該往哪放,特意讓被服廠給自己做了一套騎兵軍服,為的就是這褲兜讓手能有個地方放。
含著冰糖的陳矩極為不習慣陳沐這種大大咧咧的穿衣方式,太不雅觀了,倒不是軍服馬褲或外麵暗紋中單袍的緣故,主要是陳沐在緋色中單袍下麵穿了件素色緞子短中衣,也就是睡覺時穿的白上衣。
這種撩袍子插進腰間玉帶的穿法是這個時代的習慣,人們騎馬時會這樣把袍子撩起,但為了舒服,陳沐這件中衣沒有紮在馬褲腰帶裡,這就導致他手插兜時露出緋的、白的顏色……就像把內褲露到外麵,是一種多麼沒品的穿衣方式啊!
“是啊,彗星。”陳矩嘬著冰糖頗為發愁地搖頭,也不知是愁彗星還是愁陳爵爺的穿衣品味,道:“來的真不是時候!”
自古彗星被人們當作災禍即將發生的征兆,因此民間也稱作掃把星,這個節骨眼上天空有彗星被人看見,毫無疑問,會被人拿來大做文章。
“興許,皇帝召我進宮,為的就是這件事。”
陳沐輕輕點頭,雖然這個時代沒人將他稱作‘科學家’,但在皇帝心中,他早就留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麼東西都能用一套新理論解釋的印象。
皇帝找他,絕對不是商量事情要怎麼做,他也沒到那份兒上,但皇帝多半是想要讓他給出說服朝臣的解釋——彗星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自閣老父喪,禦史曾士楚、吏科都給事中陳三謨上奏請留,滿朝和之,唯獨吳中行上奏痛批,進本之前還以複信封白閣老。”陳矩將口中最後剩下一點冰糖嚼碎,譏諷道:“吳中行,還有趙用賢,張閣老是他們的座主。”
“趙用賢之後,還有艾穆與沈思孝,都受過江陵提拔,爺們聽說閣老看到複信時都驚呆了,根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這事兒還沒完,你現在跟咱進北京,最好這幾日乾脆就住在京城,朝廷裡還有大戲呀,這四個人要挨廷仗了!”陳矩又摸出一粒冰糖,還未塞入口中就被陳沐抬手截下,道:“吃多了壞牙。”
陳矩瞥了陳沐一眼,他不知道壞牙?他好幾顆黑牙呢,可壞牙能怎麼辦,那就是想吃啊!
末了倒是聽進去勸,沒再往嘴裡塞糖,道:“脫光褲子大屁股,還不知道要打多少,我聽說好像是八十,這事閣老是有些狠了,但咱也覺得不奇怪,那些人各個在奏疏裡綿裡藏針用心險惡。”
“那趙用賢是怎麼說的來著,對,說我暗暗感到奇怪,張居正能以君臣大義效忠數年,卻不能以父子之情稍儘心一日。我又暗暗感到奇怪,張居正的名望以數年累積而成,陛下卻讓它毀於一旦。不如像前朝的楊溥、李賢那樣,讓他暫時回去服喪,規定日期回來補缺,讓他們十九年未見麵的父子,能在撫棺慟哭的那一刻稍稍緩解心中的痛苦。”
“他奇怪個屁呀!”陳矩說著倆手一拍道:“父喪已經是人之大悲了,還被同僚,還是自己的學生上這樣的奏疏,難道不是讓人心裡更痛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