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話,已來到一間明淨敞亮的廳上,那引路的仆從道:“請夫人和孫姑娘在此稍坐。”
謝舒原本以為此行是去見陸尚的親眷的,此時才想起孫氏如今是江東之主,自己身為孫權的夫人,大約是不必屈尊降貴去見她們。謝舒便和孫尚香在廳中坐下,有使女進來送了茶。
過了半晌,隻聽門外腳步聲漸近,謝舒聞聲望去,隻見幾個披戴重孝的年輕女眷簇擁著一位中年婦人進來,謝舒便知大約是陸尚之母陸夫人,欲起身相迎,陸夫人已來到廳中拜道:“老身見過孝廉夫人和孫姑娘。”攙扶著她進來的幾個年輕女眷也都隨之施禮。
謝舒忙從席上下來,上前攙扶道:“老夫人萬勿勞動,妾身年小,合該由妾身拜見夫人才是。”
陸夫人就著謝舒的手起身,許是中年喪子憂思勞神,腳下有些虛浮不穩,旁邊一位女眷見狀忙上前攙扶住了。陸夫人搭著她的手,向謝舒道:“此是媳婦徐氏。”
謝舒在路上早已聽孫權和孫尚香提起過徐氏,此時留意望去,隻見她不過十幾歲年紀,一張素麵脂粉不施,雖略嫌憔悴,卻也因著這般憔悴,而格外淒楚動人,有道是“雲中彩鳳,深巷素衣,人間至美。”不外乎如此。
幾個人相見過了,謝舒讓陸夫人在主位上坐下,徐氏因要照顧陸夫人,也跟過去坐了。謝舒和幾個陸府女眷坐在下首側席。謝舒道:“孫將軍昨日得了消息,深表哀悼,因有公務在身,便讓孝廉與妾身代為探慰。陸尚英年早逝,實是令人歎惋,還望老夫人節哀,善加珍重才是。”
陸夫人聽她提起愛子,麵上哀色一盛,目中便有淚垂下:“多謝孫將軍掛懷,隻是尚兒實在可憐,不過弱冠年紀便……”一語至此,哽咽得說不下去,側席上的幾位女眷見她悲痛,也都觸動了心腸,紛紛低頭拭淚,廳中一時隻聞啜泣之聲。
徐氏目中卻無淚意,隻微紅了眼圈,在旁輕聲勸道:“娘,您彆哭,仔細傷了眼睛。”
陸夫人緩了緩聲氣,看向徐氏,有幾分不豫,道:“我怎能不哭?想當年尚兒他爹便走得早,雖與我育有幾個女兒,但兒子隻得尚兒一個,如今也步了他爹的後塵,英年而逝,卻是膝下空空,連一兒半女也未曾育得。傳宗接代乃是宗族大事,如今這一支的香火斷在我手裡,卻讓我來日如何麵對列祖列宗?”陸夫人且說且哭,徐氏本在一旁替她撫著背順氣,聽她如此說,顯見是對自己未曾給陸尚誕下子息頗為不滿。徐氏手勢一僵,便有幾分尷尬,怯怯地收了手垂首不語。
謝舒見狀忙接過話頭,安慰了陸夫人幾句,陸夫人才漸漸止住淚意。謝舒又圓場道:“老夫人思子心切,不勝悲痛,可彆哭壞了身子才好,不如先著人攙扶進去歇歇。”
陸夫人哭過一場,也覺憋悶疲憊,拭淚道:“多謝夫人體諒。”便要起身歸去後頭。
徐氏見狀忙要攙扶,陸夫人卻撥開她的手道:“不必你扶我,尚兒在世時你與他夫妻不諧,百般置氣,此時人走茶涼,做出這孝順之狀卻又有什麼用?你便留在這裡,替我招呼孝廉夫人吧,讓旁人扶我便是。”
下席的女眷聞言過來攙了陸夫人進去。徐氏被人擠開,愈覺尷尬,分明嫁入陸家已有幾年,卻時時處處如個外人一般格格不入。徐氏方才還哭不出來,此時卻生生氣出了幾分淚意,憤憤地在謝舒對麵的席上坐了。
謝舒見她滿麵憤懣哀戚之色,隻含了淚垂首不語,便勸道:“陸夫人老來喪子,可謂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心中哀痛,嘴上說了什麼未必便是本意,你莫往心裡去。況且她是長輩,咱們做人媳婦的,也該多體諒才是。”
徐氏原本隻是暗自忍氣,聽了這話,卻驀地抬眸,目中冷光一閃,似一道尖銳的冰淩刺向謝舒,道:“我們家的事,你知道什麼,這裡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謝舒聽她語出淩厲,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怔了怔。孫尚香在旁皺眉道:“你這人好生無禮,我二嫂好言勸你,你怎地出言不遜?”
孫氏兄妹五個酷似孫堅,個個都是急脾氣,便是孫權稍稍溫和些,一時發起火來,也是雷霆暴雨之勢。謝舒生怕孫尚香與徐氏吵起來,忙按了她的手,示意她忍耐,向徐氏道:“我的確是不該置喙,但人死不能複生,你也應節哀順變,善自保重才是……”
謝舒說著話,隻見徐氏一雙清波碧水般的妙目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目光中帶了顯而易見的鋒芒,竟似是有幾分敵視之意,忽然冷笑了一聲道:“我徐姝賤命一條,又是喪夫之身,有什麼可善加保重的?哪似孝廉夫人這般有福,該善加保重的,是你才對。”
謝舒聽她一番話說得半陰不陽,也不知是怎麼了。孫尚香在一旁倒豎了一雙細眉。忽聽門外有人喚道:“夫人,咱們走吧。”
謝舒轉頭望去,隻見是孫權長身玉立,正在門首站著。謝舒正沒話說,當下如獲大赦,起身向徐氏施了一禮,便帶孫尚香跟了孫權出門,問道:“內苑裡都是女眷,你怎麼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