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陰晦,謝舒早起梳洗了,又吃了些東西,便在外廂的主位後坐下,攤開一卷書看。
侍婢青鉞見狀便也不打擾,和紫綬將殘羹收拾了送去廚下,回來路上隻見漫天濃雲翻卷,似是要下大雨。
進了門,隻見謝舒仍安靜地坐在案幾後,心思卻早已不在書上,隻支著下頜出神,任憑冷風裹挾著濕意將書頁翻得簌簌亂響。
青鉞過去輕聲道:“夫人,起風了,外廂裡涼,不如咱們進屋去吧。”
謝舒回了神,卻道:“不,青鉞,你去收拾收拾,讓紫綬過來替我換身衣裳,我要去將軍府一趟。”
青鉞正替她收拾被穿堂風拂亂的書卷,聞言一愣,停了手道:“今日不逢初五初十,並不是夫人該去侍奉的日子,況且外頭天陰得很,看樣子要下一場大雨哩,夫人為何這時候出去?”
原來謝舒自打那日聽了孫尚香的一番告誡,便添了幾分警覺之心,隻道陸尚的遺孀徐姝,十有八九便是史書裡記載的徐氏,孫權後來的續弦——徐夫人。
三國誌有雲:權納徐氏,欲令謝下之,謝不肯,由此失誌,早卒。比起眼下得孫權寵愛的袁夫人和尚未出現的步練師,這個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鼓惑孫權奪走她正室之位的徐氏才是最大的威脅。
謝舒不敢不放在心上,回府之後,便留心探聽消息,得知孫權近來時常漏夜出行,又派穀利出了趟遠門。穀利是孫權的近侍,史上有名,孫權對他格外信重,派他出行並不算異常之舉,但孫權夜不歸宿,卻讓謝舒不能不多想。
然而謝舒能探聽到的消息也僅止於此了,孫權平常很少與她碰麵,孫權身邊的人也隻在前殿附近走動,謝舒即使有心收買,一時之間也有些無從下手。謝舒便思量著與其終日困在孝廉府裡束手無策,倒不如去將軍府走動走動,彼處人多口雜,若是能探得些風聲,自己也好未雨綢繆做些應對。
青鉞卻隻道今日不逢五、十之日,又要下雨,還當是謝舒一時興起,因此出言相勸,卻不知謝舒早已在暗中等待了幾日,才等來今天這麼個天時地利的好日子。隻是這心思不便告知青鉞,謝舒便也隻是道:“不需多說,你去準備就是。”青鉞答應著去了。
這日袁裳清晨醒來,隻見屋裡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唯有外頭寒風掃落花木,颯颯有聲。
袁裳披衣起身,將窗推開半扇透氣,回首隻見孫權昨日送來的賬冊還端端正正地擺在案幾上。袁裳便來到案後坐下,將那賬冊翻開,緩緩看過幾頁,神情間若有所思,忽然揚聲喚道:“來人。”
紙門應聲而開,卻是蘭沚從外廂露了頭,站在門口施禮道:“夫人有何吩咐?”
袁裳看她一眼,問道:“袁朱和蘭汐呢?”
蘭沚道:“袁姐姐帶著蘭汐姐姐去廚下了。”
袁裳淡淡瞥了眼桌上的銅漏壺,隻見裡頭金沙細細,方是卯時剛過。袁裳道:“現下尚未至食時,她們急著去廚下做什麼?”
蘭沚道:“袁姐姐說今日天色不好,看雲勢風頭像是要下大雨,因此想趕著把飯食取回來,否則待會兒下起雨來,又不知何時能停,飯菜淋了雨便不好了。”
袁裳點點頭,便將賬冊合上,擱到了一邊。蘭沚暗中打量著她的麵色,輕聲道:“袁姐姐才剛走不久,想必要耽擱一會兒才能回來呢,夫人若是有事,吩咐蘭沚也是一樣的。”目光掠過案頭上的賬冊,又道:“方才奴在院門口碰見孝廉跟前的雲箏姑娘,聽說謝夫人要去將軍府小住幾日,孝廉已答應了,正派人替她打點車馬和隨行的侍從哩。”
袁裳聞言微微蹙眉道:“那她何時能回來?”
蘭沚猶豫道:“這個雲箏倒是沒說,隻說是小住幾日。但謝夫人是吳老夫人親自下聘迎娶的兒媳,想必老夫人對她格外疼愛,因此留她多住幾日也未可知。”說著,禁不住露出滿麵喜色,卻又不敢太過張揚,壓低了聲線道:“謝夫人這一走,後院裡便是夫人最大了。”
袁裳卻冷下臉,斜睨了她一眼道:“這是你該說的話麼?”她聲雖不高,語中的疏冷之意卻顯而易見,蘭沚連忙低下頭噤口不語,卻並不告退出去。
袁裳靜了片刻,方緩了口氣,拿過案上的賬冊,喚她上前道:“趁著現下謝夫人還未成行,你趕緊將這賬本送去給她,就說是孝廉昨日送來的。我身為側室,不敢自專,請夫人拿個主意,是她親自收著,還是我暫且替她打點著。”
蘭沚接了賬冊,道:“夫人賢明,奴這就去。”
袁裳叮囑道:“記著帶把傘,省得路上落起雨來,濕了賬冊。”
蘭沚答應著出門去了。過了大約一頓飯時候,天際悶雷滾滾,眼看著一場瓢潑大雨便要傾城而至,濃黑的陰雲壓得人透不過氣來。袁朱和蘭汐此時已取了飯食回來,正在外廂擺桌,過不多久,蘭沚也回來了,進屋稟道:“夫人,謝夫人將賬冊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