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夫人望著榻邊一架青銅連枝燈上微微顫動的燭火,歎道:“還好?隻怕是不大好吧。舒兒這孩子孝順,先前我見權兒住得離將軍府有些遠,況且又有你和大喬在身邊,便讓她每逢初一十五來看看便罷了,誰知她絲毫不肯怠慢,自請每逢五、十日都前來侍奉。可今日是初八,並不該她前來侍奉,又下著大雨,這孩子怎麼就冒著雨一個人來了,還纏著我說想在咱們府裡多住幾日。”
吳夫人說著頓了頓,又道:“方才咱們吃過飯,你和大喬忙著哄紹兒,公瑾和小喬在一旁彈琴,你可瞧見舒兒的反應沒有?”
孫策道:“沒有,怎麼?”
吳夫人歎道:“你們都成雙成對的,舒兒自己孤零零一個,坐在對麵看了你們一會兒,一聲不響地來到我身邊依偎著我。我瞧她都快哭出來了,這才借口要歇歇,帶了她進來,省得她再看著你們刺心。”
孫策聞言一凜,道:“是兒子疏忽了。”
“這倒也怪不得你。”吳夫人輕歎一聲:“娘也是打年輕的時候過來的,日子過得好不好,一看就知道了。像公瑾和小喬,小喬哪次來將軍府看我,不是公瑾親自送來的?哪像舒兒,每次都是自己一個,前些日子竟還和權兒分開一前一後地過來,當時我便覺得有些不對。還有,小喬也是個孝順的孩子,卻總是不肯在將軍府裡多留,想必是急著回去和公瑾過自己的小日子。可舒兒每次一來便賴著不願回去,若是在府裡過得好,她怎會如此?”
孫策聽得蹙了眉,道:“還是娘細心。方才舒兒在席間問起徐姝的事,說來她倆從前並沒有交情,就算見過幾次,也沒必要如此上心。老二當年和徐氏……”
孫策一頓,隱去了後頭的話沒說,吳夫人卻已心知肚明。孫策又道:“況且舒兒還說他近來時常提起徐姝,會不會是因為這,兩人生了齟齬?”
吳夫人道:“這便是你要留意的了。我是婦道人家,平常又不出門,你卻是消息靈通。當年你父親還未起勢時,舒兒的父親已位至九卿,卻沒有看輕咱們家,將皖兒許配給你。如今咱家稱霸江東,舒兒的父親卻已過世,家道敗落,咱們可絕不能因此薄待了舒兒。舒兒的娘家沒人,咱們便是她的娘家,不能讓她受了委屈,卻連個依靠都沒有。”
孫策鄭重頜首道:“娘說的是,兒子都記著了,一切都在兒子身上,請娘放心便是。”
這一場冬雨下得酣暢淋漓,一直到晚間時分,才稍稍見小。孝廉府裡,孫權從前頭派人來傳話,說忙完手頭的事就去陪袁裳吃飯。袁裳借口外頭下雨泥濘不堪,出行不便,又說自己昨夜沒睡好,今日身子不爽,婉拒了孫權。
孫權對袁裳愛重有加,聽聞她身上不好,急得跟什麼似的,好容易耐著性子處置完公事,飯也顧不得吃,便冒雨來探望她。
時值黃昏,深秋時節本就日短夜長,況又陰雨,天色已黑了,袁裳所居的正房裡燭火幽微,半點聲息也無。孫權遠遠見了,加緊幾步跨進了外廂,隻見蘭汐和蘭沚正在屋裡守著,內廂紙門緊閉。
蘭汐與蘭沚見了孫權進門,一齊上前施禮,孫權問:“你們夫人呢?”
蘭汐道:“夫人今日身子不大舒爽,已睡下了。”
孫權著急道:“那她吃過飯了沒有?”
蘭汐道:“已吃過了。”
孫權這才稍稍放心,貼著紙門聽了聽內廂裡的動靜,又輕聲喚了兩聲“裳兒”。
內廂裡袁朱正守在榻邊,聽得孫權聲喚,眼睛一亮,便欲起身過去開門。哪知一隻纖手卻從床帳裡伸出來,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袁朱一驚,隔著輕透的錦綃紗帳,隻見袁裳一雙秀媚柔美的鳳目清定異常,向自己輕輕搖了搖頭。
袁朱既不解又不甘,卻也不好違拗袁裳的意思,隻得重新在榻邊坐下,眼巴巴地望著門外。
孫權叫了兩聲不得回應,以為袁裳已睡了,便在外頭向蘭汐和蘭沚低低囑咐了幾句,帶人走了。
蘭汐和蘭沚送走了孫權,又見袁裳無事吩咐,便也收拾了一同在外間睡下。
蘭沚心中有事,哪裡睡得著,卻又不敢隨意翻身,以免吵醒了蘭汐。就這麼靜靜地挨過大半個時辰,隻聽身側的蘭汐氣息漸漸沉緩,顯見是睡實了。
蘭沚這才輕悄悄地起身,披了外裳攏起頭發,推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