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差不多是戌時的光景,外頭雨還在下,各處的婢侍仆從都早早歇下了。蘭沚熟門熟路地來至書房門外一看,隻見裡頭亮著燈火,心下暗喜,忙敲門進去,果然就見孫權正坐在案後,正一邊翻弄著一卷竹簡,一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吃飯。蘭沚在身後掩了門,笑道:“彆人早都睡下了,你怎麼這時候才吃飯?”
孫權不料她會來,道:“大哥今日有事交代,一忙起來就晚了。”說著又問:“這時候你怎麼來了?裳兒今日身子不適,你也不好生照看著她。”
蘭沚道:“袁夫人身子一向弱,又多思善感,想必是因著陰雨,心緒不好,不打緊的,屋裡還有袁朱和蘭汐呢。”說著來到孫權身側坐下,笑道:“你吃飯便專心吃飯,公事一年到頭的忙不完,也得顧著自己的身子才是。”說著探身要搶孫權手裡的書。
孫權聽她關懷自己,心下稍暖,便由著她將書搶去擱在了一旁。蘭沚服侍著他吃過飯,收了碗簋下去,夜色便已深了。孫權一向起得早,此時已覺困倦,一邊看書一邊嗬欠,卻強撐著不肯去睡。蘭沚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也不好催他,隻靜靜地在一旁陪著他。靜中忽然見他腰上拴玉佩的錦線舊了,更磨損了幾處,綻出絲絲縷縷的經緯線來。
蘭沚笑道:“你這玉佩是怎麼了?錦繩磨成這樣,也不知道換換,佩出去不怕人說你失禮麼?”
孫權低頭看了看,道:“不打緊,回頭摘了讓仲薑替我換副新繩就是。”
蘭沚道:“正好此時有空,不如我替你換換?”說著坐直身子,從腰間解下一個繡囊,仔細挑出幾根錦線,要過孫權的玉比了顏色,便編起繩結來。
過了不到一炷香時候,孫權正凝神,隻見蘭沚笑嘻嘻地湊過來,把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孫權放下書拿過玉佩一看,隻見原本暗沉沉的玄金二色錦線已被換成了簇新的翠碧色,映著光華流轉的羊脂美玉,分外亮眼。孫權道:“這顏色選得倒好,看著也鮮亮。”
蘭沚笑道:“就知道你愛新鮮。”替他將玉佩拴在腰帶上,卻見那枚玉旁邊的扣眼裡,還拴著一塊玉璧,玉質溫潤瑩和,鏤刻繁複華貴,足有一個巴掌大,瞧著便價值連城。
蘭沚之前從未見過這塊玉,忍不住拿在手裡把玩,道:“這玉的花紋倒是好看。”
孫權低頭看了眼,失笑道:“那不是花紋,是‘宜子孫’三個篆字,你不認得麼?”
蘭沚一窘,微紅了麵色道:“我一介女流,從沒讀過書,哪裡識字?可見是比不上袁夫人與謝夫人知書達理,能體貼你的心意了。”
孫權也覺自己方才語出唐突,隻因自己身邊謝舒和袁裳都認字讀書,他便想當然了,其實當今世上能識文斷字的女子可謂是鳳毛麟角,謝舒和袁裳都出身官門世家,是以如此。孫權便安慰道:“不識字也不打緊,你不必妄自菲薄。”看她愛惜地撫著那玉璧不舍鬆手,問道:“你喜歡?”
蘭沚低低地“嗯”了一聲,孫權為難道:“可這玉佩是娘給的,我與謝舒一人一塊,隻怕是不好給你。倒是這玉蟬還值幾個錢,不如就給你拿著玩吧。”
蘭沚欣喜地應了一聲,孫權便解下玉蟬交到她手裡,臨了又叮囑道:“這玉蟬是我從小佩到大的,身邊的人都認得,你私下裡玩玩也就罷了,可莫要戴著出來招搖,否則將咱倆的事張揚得人儘皆知,可就不好了。”
蘭沚本還心下歡喜,聽了這話,卻是渾身一涼,道:“怎麼?你怕我把咱們的事張揚出去?你難道不想納我為妾麼?”一語至此,愈加覺得惶恐,急急追問道:“你是不是從未打算納我為妾?”
孫權三天兩頭被她纏著逼問,如今提起這事便覺無奈,道:“不是我不想納你為妾,實是大哥他管得太緊。當初我與謝舒成婚之前,曾三番幾次去找大哥替你說情,這你都是知道的,可大哥他不知為何,就是不允,我實在是沒有辦法。”說著起身,道:“我還有事,得出府一趟,你將書房收拾了,也早些回去歇著吧。”
蘭沚情急揚聲道:“這麼晚了,你還有什麼事?不過是見我提起此事,便找借口推脫罷了!”
孫權沒有還口,到門口穿了鞋,帶著侍從走了。蘭沚心下委屈不已,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袖襟下的一雙手越攥越緊,任由那玉蟬將手心硌得生疼。
孫權卻也並非是找借口,他從書房出來,便命人備車,一路帶著侍從出了孝廉府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