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舒猶自不肯相信,抬起孫紹尖尖的小臉道:“紹兒,你看看我,我是叔母啊。從前我總是陪你玩,還讓青鉞姐姐做米糕給你吃哩,你最喜歡吃米糕了,你都不記得了麼?”
謝舒說起從前,便蓄了滿眼的淚,孫紹卻隻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撥開她的手,掀了掀錦被,背對著她躺下了。
大喬從旁探身過來替孫紹掖了掖被角,道:“他又要睡了,迷藥的藥力尚未過去,他這幾日總是睡著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多。”
謝舒道:“大嫂請醫倌來看過他了麼?”
大喬黯然道:“看過了。”
謝舒問:“醫倌怎麼說?”
大喬歎道:“卓醫倌說迷藥下得太猛,紹兒的心智受損是難免的,但好在他年紀還小,可以從頭慢慢教他。”
謝舒哽咽道:“怎麼教?穿衣吃飯可以教,讀書認字可以教,但他阿父的音容笑貌,是能教會他的麼?”
大喬也哭了,道:“其實他不記得伯符也好,至少可以不必為此傷心。”
謝舒道:“大嫂,即便紹兒不記得了,也還有你,紹兒失蹤不見的那日,有誰接觸過他?你好好想想。”
大喬搖頭道:“我早就想過了,可那幾日因著伯符要給步氏指婚,我一直忙著替她備辦嫁妝,院子裡亂糟糟的,什麼人、什麼東西都有。紹兒有時是阿琅帶著,有時是阿瑁帶著,有時我們都沒有空,他就自己玩一會兒,我實在是沒有頭緒。”
大喬為難地蹙了眉,低頭絞著手裡的絹子,謝舒卻心裡一動,追問道:“那幾日步氏也在麼?”
大喬想了想道:“也在,她的嫁妝她自己總要看一眼的。”
謝舒聞言暗暗咬牙,大喬不解其意,道:“舒兒,我也有一句話要問你。”
謝舒抬了頭,大喬正盯著她,像是要透過她的眼睛,一直望進她心裡似的,道:“伯符臨終的那天,究竟和你說了什麼?”
謝舒微微一驚,大喬的眼底泛紅,麵色蒼白如紙,但即便憔悴至斯,也淒美得驚心動魄,她緊緊逼視著她。謝舒道:“沒什麼,隻不過是囑咐我要與仲謀好好過,又讓我幫他拿將軍印綬和兵符。”
大喬狐疑道:“真的隻有這些?那日你和他可是在殿裡足足呆了一炷香的工夫。現今整個前朝都在傳,說二弟得以繼承江東,是托了你的福,究竟是真是假?我身為伯符的妻室,肚子裡還懷著他的孩子,他卻讓我出去,隻要你陪著,難不成就是為了和你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謝舒道:“那麼大嫂還想聽什麼?我極儘諂媚妖言蠱惑討逆將軍將江東傳給仲謀?還是討逆將軍對我傾訴情意,愛屋及烏?”
大喬聽她說得露骨,麵色變了變。謝舒道:“我與討逆將軍自始至終清白無事,不論大嫂怎麼問,我都隻有這一句話。我和討逆將軍之間的情誼,無非是大哥與弟媳、姊婿與妻妹之間的關懷罷了,從沒有其他。討逆將軍如今已去了,還望大嫂相信他才是,否則將軍在九泉之下,也會不安的。”
大喬黯然低下了頭。謝舒緩了聲氣道:“大嫂莫傷心了,紹兒已睡了,我不便在此吵擾,先告辭了,待過幾日再來看他。”
大喬點點頭,吩咐阿琅送了她出去。
雨還在一刻不停地下著,隻是已轉小了,雨勢連綿,看來又要一連下好幾天。謝舒從大喬屋裡出來,便去找醫倌卓石。
卓石平日在官署裡辦公,謝舒去時,屋裡隻有他一個人,麵前攤著幾張藥方和幾片竹簡,正聚精會神地提筆書寫。謝舒喚道:“卓醫倌。”
卓石忙起身道:“見過將軍夫人。”
他已年近半百,是孫堅當初做下邳丞時,於鄉裡結識的,此後便一直跟在孫氏麾下,一轉眼便是近二十年。聽說孫權當年在下邳出生時,就是他一手接生的。謝舒道:“醫倌不必多禮,我來問問紹兒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