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石聽她提起孫紹,便歎了一聲。謝舒問道:“大人為何歎氣?我聽大嫂說紹兒被迷藥損傷了心智,究竟要不要緊?”
卓石道:“那倒沒什麼要緊,孫公子年紀還小,許多事可以從頭教起,抑或他自己也可能會慢慢記起來,至多不過是學東西費力些,不至於癡傻。但……”
謝舒追問道:“但什麼?”
卓石歎道:“但他心脈的損傷卻是不可複的了。”
謝舒心裡一緊,問道:“什麼意思?”
卓石道:“給孫公子下藥的人下手很重,當初孫公子被救回來時,他的脈象和症狀很像是服食了象穀和荼羅花,且身上有酒氣,顯然是以酒送服的。象穀和荼羅這兩味藥,若用得合適,是治病的好藥,但若濫用,輕則禍及心脈,重則致死,且隻需一味便可,何況是兩味,還以酒送服。”
謝舒聽得渾身發冷,卓石又道:“前幾日我探過孫公子的脈,他的脈象滑脫無力,時斷時續,且臉色蒼白,周身發冷,正是因為心脈有所損傷的緣故。”
謝舒著急道:“那還能治麼?”
卓石道:“隻能慢慢養著,孫公子即便能長到成年,也不能乾重活,更不能勞累。”
孫紹生於侯爵之家,乾重活是不必的,但現今正是亂世,他不能上戰場打仗殺敵,不能繼承孫策的遺風,跟個廢人又有什麼分彆?謝舒的心仿佛沉到了穀底,卻喃喃道:“不要緊,不要緊,仲謀會養著他的,我會讓仲謀養著他……”
卓石跟隨孫氏多年,眼見得孫策家破人亡,亦是傷感:“我聽說孫公子是在林苑的山洞裡被人發現的,將軍府的林苑那麼大,山洞不計其數,即便孫公子不是因為迷藥致死的,在山洞裡暈著幾天不被發現,也會渴死餓死。退一萬步講,就算孫公子被及時發現救活了,也一定會損傷心脈和神誌,變成廢人。他才三歲,那人怎麼能下得去手,真是太狠了,太狠了……”
謝舒緊緊攥著雙手,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去,那尖銳的疼痛提醒著她,要永遠記住今天,記著這一刻。卓石又道:“這些話屬下還沒有對大喬夫人說過,她懷著孩子,討逆將軍剛走,孫公子又成了這樣,我怕她一時難以接受,再出了什麼差池,因此隻說孫公子被迷藥損傷了心智,可能記不起從前的事了。將軍夫人若是想將實情告訴她,也請慢慢地說。”
謝舒勉強點頭道:“我知道了,我不會說的,卓醫倌覺得什麼時候合適,便自己對大嫂說吧。”
卓石道:“多謝夫人體諒。”
回到府中時天已黑透了,因著青鉞和朝歌都隨謝舒去了將軍府,屋裡沒人點燈,黑黝黝的。
謝舒徑自進屋坐在了妝台前,青鉞和朝歌情知她心緒不好,朝歌便去外廂候著了,青鉞在屋裡輕手輕腳地將燈台挨盞點亮。靜中隻聽謝舒抽噎了一聲,青鉞連忙走過去一看,隻見謝舒單薄的肩背微微起伏,顯然是哭了。
青鉞放下手中的活計,在她身邊跪坐了,輕聲勸道:“夫人彆傷心了。”
謝舒霍然側首,素白的一對垂珠耳璫劃過冷然的光,她雖滿麵淚痕,目中卻燃燒著恨意,道:“是她!一定是她乾的!那天我在林苑裡親眼看見紹兒把小老虎給了她,紹兒從不把小老虎輕易給人,能拿到的除了我,就隻有她!今日大嫂也說紹兒失蹤的時候,她是在場的,一定是她怨恨討逆將軍要將她嫁人,因此將紹兒藏起來,把小老虎扔到後山,好引討逆將軍出府!”
青鉞情知謝舒說的是步練師,可如今沒有切實的證據,謝舒的推測雖合情合理,但終歸是捕風捉影。青鉞隻得為難道:“可將公子紹迷暈之後,再拿走他的小老虎也是可能的,若是那樣的話,就不論是誰都可以做到了……”
謝舒氣恨交加,哪裡聽得進去,失聲哭道:“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執意要將步氏嫁人,也許討逆將軍就不會死了!是我心胸狹隘,是我不能容人,是我非要把她趕儘殺絕,以致連累了討逆將軍,該死的明明是我!”
青鉞聽她悲痛之下口不擇言,連忙勸道:“夫人言重了,步氏心術不正,當初將夫人和袁夫人害得那麼慘,夫人沒有殺了她,僅僅是將她嫁人已是仁至義儘了。事已至此,多思無益,還望夫人能善自保重才是。”
青鉞本是好言相勸,謝舒卻被她一語點醒了,道:“殺了她,對,殺了她!如今我已是將軍夫人了,整個江東除了孫權我最大,殺個仆婢又能算得了什麼?來人!來人!”
青鉞見她已有些混亂了,忙捂了她的嘴道:“夫人三思,殺個把人的確不算大事,但如今尚在討逆將軍的喪期,不宜見血,況且夫人如此大張旗鼓地殺人,即便是小事也會被鬨成大事。如果夫人真想殺她,就再忍耐幾天,待搬入將軍府,趁著孫將軍不注意,找個機會悄悄處置了就是。”
青鉞的力氣不小,謝舒被她製住,一時掙紮不開,又聽她說得在理,便漸漸冷靜下來,半晌緩了口氣道:“你說得是。”青鉞這才放開她,俯地道:“奴僭越了,請夫人恕罪。”
謝舒道:“不打緊,是我太衝動了。不過這幾日咱們也不能閒著,卓醫倌說步氏迷暈紹兒用的是象穀和荼羅花,你趕緊帶人去城裡的藥鋪挨家問問,近來有沒有貌似步氏的女子買過這兩味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