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曆史上,廬陵太守孫輔雖有反叛之意,但他畢竟是孫權的堂兄、孫氏的嫡係,孫權為安撫孫氏族眾,才留下他一條命,隻將他的臂膀羽翼斬殺乾淨。李術卻是孫策任命的廬江太守,僅僅是孫氏麾下的將臣,因此孫權毫無顧忌,屠城立威,殺一儆百。如此一收一放,的確稱得上是殺伐果斷、進退有度,怪不得連曹操都不得不對孫權忌憚幾分。
謝舒對上孫權滿眼邀功求賞的目光,淡淡笑道:“這些事夫君不必特意來告訴妾,夫君胸有韜略,運籌帷幄,自然是有分寸的,且當今天下擾攘,勢力更迭,夫君今後坐鎮江東,遇上的人和事想必會比一個孫輔和一個李術更險惡得多,到時也望夫君能如今日這般才是。”
孫權道:“夫人說得是。”偷眼一瞥身旁的謝舒,隻見她正靜靜地舉盞喝茶,從廊下穿過的微風吹動她額前垂下的一縷翡翠流蘇鈿,散出一芒一芒細碎的光,濃長的眼睫輕顫,像是蝴蝶翕動的翅。
孫權微微心動,挨近了謝舒道:“夫人,這幾日我已命人將前殿的內臥收拾出來了,這間院子雖也很好,但畢竟有些冷僻,你是我的夫人,該跟我一起住在前殿才是,不如收拾收拾搬過去吧?”
謝舒道:“不必麻煩了,我在此住得很好,況且都搬來一個多月了,也住慣了,冷不丁的換個地方,隻怕又得適應一陣子。”
孫權見她淡淡的不大熱絡,瞧不出喜怒,又聽她說搬來已一個多月了,還以為她怨自己這麼久都對她不聞不問,忙道:“夫人,你前番搬來將軍府時,我沒曾出麵接你,是我的不是,如今我已……”說話間見青鉞還在席側添火煮茶,忙裝模作樣地揮手讓她下去,見青鉞走遠了,這才湊近了謝舒,低聲道:“如今我已知道錯了,當初是我糊塗,我給夫人賠個不是,夫人就不要賭氣了吧?”
謝舒笑道:“我並沒有賭氣,夫君多慮了。隻是前殿人來人往的,多有不便,還是這裡清靜,我情願在此住著。將內室空出來,夫君若是一時處理政務累了,也能就近歇歇。”
孫權見她神色間不像是說謊,這才放了心,道:“既是夫人執意如此,我也不好強求,但即便夫人不在,我也會將地方給夫人留著,若是夫人何時想去了,隨時都能住。”
謝舒頜首道:“那就多謝夫君了。”
“夫人客氣。”孫權放下茶碗,笑著起身整衣,道:“我得走了,方才我是偷溜進來看夫人的,若是耽擱久了,被張昭發現,隻怕又得挨罵了。”
謝舒見他說起張昭便是一副耗子見了貓的神色,不禁失笑道:“快去吧,彆總是跟張公頂嘴。”
孫權苦了臉道:“我哪敢啊。”又道:“夫人,那我晚上再來。”便帶著侍從走了。
謝舒送走了孫權,便如常起居,這日風和日麗,秋風涼爽,孫權也出息了,謝舒心緒頗好,午後就多睡了一會兒,直到申時還未起來,朦朧中卻聽窗外的廊下有人來來往往地走動,還有搬東西的動靜。
謝舒睡不實,便撐起身子喚道:“青鉞,外頭什麼事?”
外廂紙門一開,青鉞進來了,隻見她挽著袖襟,額上出了一層薄汗,鬢發微微散亂,像是剛乾過重活。青鉞進門見謝舒斜倚在榻上,星眼朦朧,青絲半散,忙道:“夫人,方才將軍身邊的穀利和仲姑娘帶人送了些將軍的東西來,我正和他們一塊往屋裡搬呢,是不是吵著夫人了?”
謝舒道:“無妨,我已睡足了,是些什麼東西?”
青鉞道:“有好些東西呢,筆墨、書卷、被褥、衣裳,零零碎碎的裝了大小十幾個箱子,廊下都堆滿了。要不我伺候夫人梳洗穿戴了,夫人親自出去看看?”
謝舒道:“也好。”
青鉞浣了手,幫謝舒收拾齊整,兩人出門一看,隻見外廂裡已堆了些箱篋雜物,穀利還帶人往裡搬,一時見謝舒出來,侍從們都齊聲問好。謝舒點點頭,問仲薑道:“這是怎麼回事?”
仲薑道:“這些都是將軍的東西,他說夫人既是不肯搬到前殿去,那他就搬過來跟夫人一起住。”
謝舒不料如此,仲薑又道:“將軍還說,若是夫人得空,就幫他把東西歸置歸置,他晚上過來吃飯。”
謝舒道:“知道了,多謝你和穀利。”
仲薑道:“夫人言重了。”
兩人帶著仆婢侍從將廊下堆放的東西都搬進了屋裡,便告退回前殿去了,留下謝舒對著滿滿當當一屋子的箱子犯愁。孫權一個男人,也不知哪來的這麼多東西,謝舒當初搬家的時候東西都沒他多。把箱子挨個兒打開看了看,大多是書和衣裳,謝舒便讓人騰出一間屋子,一股腦的都塞了進去,到時孫權想用什麼,再給他找出來就是,隻把書卷留下親自收拾。
一下午的工夫轉瞬即逝,謝舒還沒把幾箱子書收拾妥當,天已黑了,過不多會兒,孫權回來了。
屋裡正亂著,書卷竹簡擺了一地,孫權一進門便道:“呦,這是怎麼了,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謝舒替他收拾了一下午東西,正累得腰酸背疼沒好氣,道:“你還說哩,你把東西都搬來了,我這裡地方又不夠大,怎麼會寬敞?在前殿住得好好的,怎就想起來搬過來與我同住?”
孫權跨過滿地的書簡來到謝舒身邊,笑道:“你是我的夫人,我自然要與你住在一起。”
謝舒道:“可這院子太偏僻了,離前殿也遠,隻怕你來往不方便。”
孫權道:“不打緊,這將軍府裡我最大,我住在哪裡,哪裡就是正院,隻有他們往來不便的份兒,可沒有本將軍來往不便的份兒。況且過幾日娘和大嫂就要搬走了,到時你若想搬過去,我就陪你,你若不想搬,咱們繼續留在這兒就是。”
謝舒道:“娘和大嫂要搬走麼?你為何不勸勸她們?如今娘的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大好,大哥走了,你該好生孝敬她才是。搬離了將軍府,她們又能去哪裡住呢?”
孫權歎道:“我勸了,可是娘不肯留下。前番父親去世時,娘就是好不容易才挺過來的,如今大哥又走了,娘實在挺不過了,留在府裡也隻是睹物思人,徒添傷心。原本我想挨著將軍府建個宅邸,讓母親和大嫂搬進去,咱們過去看看也方便,可興建宅邸需得花費些時候,母親等不得,況且如今戰亂不息,軍需吃緊,母親也不願靡費,正好咱們從前的孝廉府空著,母親便想和大嫂搬過去住。”
謝舒道:“這合適麼?”
孫權道:“是不大合適,不過這是娘的意思,便先依著她吧,待過段時日她和大嫂都好些了,咱們再慢慢地勸她們回來。”
孫權一語至此,青鉞和朝歌已在外廂將飯擺好了,進來請二人出去。孫權便拉謝舒道:“行了,彆收拾了,去洗洗手,咱們先吃飯吧。”
然而一時來到桌案後坐下,謝舒也沒什麼胃口,方才聽孫權說起孫策,她便有些心緒低落,又想到孫紹如今是那副模樣,如若搬出將軍府,沒有醫倌時時照料在側,大喬又懷著身孕,便更加擔心不已,愈發沒了胃口。
孫權心細,見她半晌不動筷子,便夾了一片肉放進她碗裡,道:“夫人多吃點,一個月沒見,我看著夫人又瘦了,這手腕細的,連鐲子都戴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