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孫權回到謝舒屋裡時,天已快黑了,明月尚未升起,墨藍的天幕上星鬥繁爍,東方的一顆大星尤其明亮,映得漫天星漢都黯然失色。
屋裡燃著燈,孫權進門一看,隻見謝舒坐在主位上,懷裡抱著孫紹,孫紹正自己拿著一柄小木勺吃飯,吃得桌案上滿是飯粒,一片狼藉,謝舒不時用絹子替他揩手擦嘴。
孫權不禁失笑道:“你到底還是把紹兒給接來了。”
謝舒抱著孫紹不好起身,朝歌上前接過孫權的外裳,青鉞拿來一襲他燕居常穿的銀灰長袍伺候他換上。謝舒道:“是啊,紹兒才第一天來,就左等你也不回來,右等你也不回來,紹兒餓得都快哭了,我隻好讓他先吃飯了。”
孫紹剛跟謝舒回來時還很拘謹膽怯,但謝舒帶著他在池塘邊看了會兒小鴛鴦,又進屋陪他玩了一會兒,孫紹便漸漸放得開了,此時見謝舒與孫權說話,孫紹便也把臉轉向孫權,嘴裡吧唧吧唧地吃著飯。
孫權過來在謝舒身邊坐下,笑道:“這小東西,吃飯還吧唧嘴,我哥從小就教訓他,到現在還沒能改過來。”
謝舒摸了摸孫紹的腦袋,道:“紹兒,這是你的叔父。”
孫紹將嘴裡的飯食咽下,糯糯地喚道:“叔父!”
孫權忙應道:“哎,紹兒真乖!”
孫紹將兩隻小手伸向孫權,要他抱著自己。孫權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抱過孫紹讓他坐在自己懷裡,對謝舒道:“紹兒為何這麼乖巧?從前彆說是抱著他了,我就是隨手碰他一下,他都要咬我哩。”
謝舒笑道:“小孩子心裡明白著呢,你對他不好,他當然會咬你了。”
孫權道:“我哪敢對他不好啊,這事都怪我大哥。從前大喬嫂嫂還沒有嫁給他的時候,他都是親自帶著紹兒的,每次我犯了錯被大哥訓斥,紹兒都在場。不懂事的小孩就像小狗一樣,他見大哥對我疾言厲色的,還以為大哥不喜歡我,他便也跟著不喜歡我,所以一見我就咬我。”
謝舒聽得笑了,道:“那你今後可得對他好些,大嫂說紹兒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像張白紙一樣,你教他什麼他就跟著學什麼。”
孫權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孫紹,孫紹也瞪著大眼睛看他,孫權笑道:“是麼,我說呢。那我可得做個好叔父,紹兒就再也不會咬我了,是不是,紹兒?”
孫紹不明白他在說什麼,轉頭要自己的小木勺吃飯。謝舒摸了摸碗底道:“飯有些涼了,拿下去熱一熱吧,順便把將軍和我的飯也送上來。”青鉞和朝歌應諾去了。
孫權把小木勺遞給孫紹,讓他先塞進嘴裡啃著解饞,道:“夫人還沒吃飯麼?”
謝舒道:“沒呢,等著你呢。”
孫權道:“今日臨時有事耽擱了,因此在前殿多留了一會兒,下次若是我回來晚了,夫人不必等我,自己先吃就是。”嘴上雖如此說,但心裡卻因為謝舒肯等自己而頗為受用。
不一時飯菜上桌,孫紹的幾隻小碗也送上來了,孫權吃著自己碗裡的飯,卻又好奇去看孫紹的小碗,問:“紹兒吃的什麼?好像和咱們的不一樣。”
謝舒道:“當然不一樣了,紹兒的牙還沒長齊,不能吃太硬的,我給他蒸了雞蛋羹,還加了魚肉和葵菜,紹兒可愛吃了。”
孫權“哦”了一聲:“你倒肯費心思,我大哥養他的時候,哪有工夫給他做這個做那個吃,不過是我大哥吃什麼,紹兒就跟著吃什麼罷了。有時用魚湯拌著飯,湊合湊合就是一頓。他還喂紹兒喝酒哩。”
謝舒撇嘴道:“可見不能讓你們男人帶孩子。”
孫權見孫紹碗裡的蛋羹滑嫩誘人,道:“這蛋羹是你親手做的?”
孫紹把飯掉得四處都是,謝舒幫他擦了嘴,又用絹子撣去粘在孫權膝頭上的幾個飯粒,道:“是啊,怎麼?”
孫權放下筷子,微微不悅道:“我都還沒有吃過夫人親手做的飯哩,這臭小子倒是有口福。以前我見夫人從不下廚,至多不過是讓青鉞做點什麼,還以為夫人不會做飯,卻不想夫人原來隻肯做給紹兒吃,卻不肯做給我吃。”
謝舒失笑道:“我的確不會做飯,這蛋羹也是做了很多次才做成的。”
孫權愈發不悅道:“你為了紹兒,不會做飯都肯學著做了,我是你的夫君,怎麼就沒有這待遇?”低頭見孫紹在自己懷裡吃得正香,便也拿起調羹道:“既是夫人親手做的蛋羹,那我也得嘗嘗。”從孫紹的小碗裡挖了一勺蛋羹送進嘴裡。
孫權的調羹是喝湯的,可比孫紹的小木勺大多了,孫權又貪心,一勺便挖去了孫紹碗裡一半的蛋羹。孫紹驚恐地抬頭看著孫權,半晌憋出三個字:“叔父壞!”
孫權得意地睥睨著孫紹,將蛋羹嚼了嚼咽下,又端起酒樽喝了口酒,咂了咂嘴道:“好吃,夫人的手藝果然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