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婢仆從都站在遠處,廊下極靜,袁裳顫抖的聲線被深廣的簷梁一擴,像是投石入水漾開的層層漣漪,她的目中翻湧著深切的仇恨與悲痛。
袁裳一向是清冷安靜的,淡得像是一幅經年的水墨畫,畫中的流雲岫煙似乎風一吹便能散了,這般鮮活濃烈的情感氤氳在她眼中,像是朱砂滴在了畫上,豔得觸目驚心。謝舒與她四目相對,一時愣住了。
這當口青鉞和朝歌卻帶了孫紹回來,孫紹在日頭底下玩了半日,出了一頭薄汗,兩隻圓圓的總角也鬆散了,卻歡快地奔向謝舒。謝舒回過神來,袁裳也轉開臉,斂去了目中的銳色,複又隻餘下淡淡的漠然。
謝舒將孫紹攬進懷裡,用絹子仔細揩去他額上的汗水,又怕他被廊下的穿堂風吹著,讓青鉞進屋取來一件小襖給他穿上。
孫紹在謝舒懷裡不大安分,見袁裳麵生,便瞪著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卻又有些怯生生的。謝舒柔聲哄他道:“紹兒,這位是袁夫人。”
孫紹對上袁裳的目光,羞怯地往謝舒懷裡縮了縮,卻乖巧地學舌:“袁夫人!”
袁裳笑了笑,見謝舒解開孫紹的發帶給他梳頭,便從發間拔下一柄犀角玉梳遞過去,謝舒接過替孫紹慢慢地順著頭發,隨口問道:“步氏近來有什麼動靜麼?”
孫權情知謝舒不喜步氏,因此步練師懷孕入府後,孫權便將一切交予袁裳打理,謝舒平常也不大過問此事。袁裳道:“她還算老實,不過也並不十分老實。”
謝舒將孫紹細軟的頭發團成一個小髻,用發帶紮緊,淡淡道:“這話怎麼說?”
袁裳道:“聽說前幾日,步氏派人去見將軍,說是身邊伺候的人太少,想讓將軍做主再撥給幾個。這等小事將軍哪裡會管,步氏便又來求我做主。我原本想著沒什麼,便讓袁朱帶她去織室挑了幾個小丫頭,誰知袁朱回來說,其中的一個竟是咱們的舊相識呢。”
兩漢三國時的織室,是掌管皇室貴胄織造的官府,犯錯的仆婢或坐罪的官家女眷都被收監在此勞作。曆史上,孫權的潘夫人就出身織室。謝舒心裡一動,抬頭問道:“是誰?”
袁裳道:“紫綬。”
謝舒的手勢頓了頓,接著給孫紹束好了另一隻總角,才冷笑道:“步練師一向機靈,怎麼這次卻走了一步臭棋?”
袁裳道:“我也想不出她究竟想乾什麼,難不成還要和紫綬合作一夥來害咱們麼?咱們又不是傻子。”
謝舒默默半晌,孫紹不懂二人在說什麼,轉著腦袋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過了片刻,朝歌過來道:“夫人,袁夫人,已是食時了,奴和青鉞姐姐何時去廚下傳飯?”
謝舒道:“現在去吧。”
朝歌應諾要走,謝舒卻又叫住她,道:“這幾日我讓你按照我的湯飯菜式每日給步氏送飯,你都送去了麼?”
朝歌道:“送了,夫人的吩咐,奴不敢輕忽。夫人還挑了幾身新裁的衣裳和胭脂首飾讓送給步氏,奴也已送去了。”
謝舒點頭道:“那便好。今日去送飯的時候,你順便替我看看紫綬是不是在步氏身邊。”
朝歌應下了,卻又不肯走,猶豫著道:“夫人,按說主上的事奴身為下人不該多嘴,但夫人一向不喜步氏,步氏亦非善類,夫人為何還對她這麼好?她如今的吃喝用度,隻怕連袁夫人都比不上哩。她雖懷著將軍的子嗣,但也隻不過是個仆婢,夫人何須如此抬舉她。”
謝舒沒說話,袁裳卻笑道:“傻孩子,看得出你和你家夫人一條心,不過你家夫人也不是好欺負的,步氏如今隻怕正有苦說不出呢。”
謝舒也笑了,朝歌卻仍自不明所以。謝舒板了臉道:“我的事你少打聽,送你的飯去就是。”朝歌一凜,應諾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