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雪停了,隻是天還陰著,一直到辰時時分才稍稍放亮。昨夜孫權不在,謝舒今晨便起來得晚些,吃了點東西,正由青鉞伺候著在窗下梳頭,隻見朝歌急匆匆地進來了,道:“夫人,袁夫人那邊好像出事了,院外圍著好些侍衛,夫人要不要過去看看?”
謝舒正要將一支金串珠步搖插在發間,聞言手勢一頓,側首道:“好端端的怎麼會出事?昨晚將軍不是還在袁夫人屋裡麼?”
朝歌道:“奴也不知,奴本想找袁夫人身邊的蘭汐問問,但剛走到門口就被侍衛攔住了,蘭汐也壓根出不來,看樣子像是被軟禁了呢。”
謝舒皺了眉,匆匆將步搖簪在發間,隨手理了理幾穗垂珠,起身道:“走,咱們去看看。”
此時是辰時剛過,天陰慘慘的,地下的積雪半凝半化,很有些泥濘。謝舒帶人出了門,果然隔得很遠就望見袁夫人的院門口立著幾個侍衛,院中人出入皆需一一盤查腰牌。謝舒走到門口,那幾個侍衛便將她攔下了,謝舒道:“我沒有腰牌,但我是將軍夫人,來看看袁夫人,也不行麼?”
那幾個侍衛雖從沒見過將軍夫人的真容,但見謝舒端莊華貴更甚於袁夫人,也就信了。其中一個進去了片刻,回來時身後跟著仲薑。謝舒挑眉道:“你怎麼也在這兒?將軍在前殿不需人伺候麼?”
仲薑道:“前殿還有雲錦和雲箏,是將軍命奴過來照看袁夫人的,夫人請吧。”
謝舒隨著她進了院,問道:“袁夫人究竟出了什麼事?這般大張旗鼓的,連你都被派來了?”
仲薑低眉垂首道:“袁夫人就在屋裡,夫人自己問她吧。”
謝舒見她言辭謹慎,心下越發疑惑。進了屋,隻見袁裳正在妝鏡台前坐著,身上穿了一襲胭脂色銀紋緣深衣,仲薑手下的兩個侍婢雲瑟和雲簫正幫她往發間插戴首飾,袁朱和蘭汐反倒被擠到了一旁。
仲薑進屋道:“你們出去吧。”袁朱和蘭汐雖不情願,卻也隻得施禮退到了門外。
謝舒來到袁裳身邊坐下,雲瑟和雲簫便也退到了一旁,卻並不走遠。謝舒道:“你們也下去吧,我與袁夫人有話要說。”
雲瑟和雲簫不動,仲薑道:“將軍夫人恕罪,是將軍命她們寸步不離地跟著袁夫人的。”
謝舒心中有些不悅,卻也不好說什麼,見袁裳隻是靜靜地麵朝著窗外,連自己來了也不多看一眼,便笑道:“甚少見姐姐穿豔色的衣裳呢,真好看。”
袁裳聞言自窗外收回目光,從銅鏡中看了謝舒一眼,淡淡道:“是孫將軍讓我穿的,他說從此以後不許我再為父親服喪了。”
她蒼白的臉襯著豔粉的深衣愈發慘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像是一株風雪裡即將開敗的花。謝舒蹙眉道:“你和將軍究竟怎麼了?他為何忽然把你軟禁起來?昨晚不是還好好的麼?”
袁裳冷笑道:“好好的?我與他從來就沒有好過。我昨夜用湯藥沐浴,被他抓了個正著。”
謝舒聽了不明所以,袁裳轉首對上她疑惑的目光,定定道:“是寒宮避孕的湯藥。”
謝舒的氣息一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時說不出話來。袁裳又道:“前番是你勸將軍拿了首飾簪環來與我講和的麼?”
謝舒一怔,道:“不是,是仲謀他自己……”
袁裳搖頭打斷她道:“夫人不必騙我了,將軍親口對我說是你勸他來的。”
謝舒垂了頭,暗怨孫權出賣自己,袁裳歎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從今往後,我和孫將軍之間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她的話雖說得很婉轉,但謝舒怎會聽不出,她是怨自己多管閒事。謝舒有些委屈,抬頭看著袁裳,袁裳卻不看她,扶著妝鏡台起身道:“賤妾有些乏了,夫人請回吧。”向謝舒施了一禮,便進內室去了,雲瑟和雲簫一聲不響地跟上。
仲薑上前道:“奴送夫人出去。”
謝舒回到自己屋裡,一整天都心神不定的,到了夜裡二更時分,謝舒本以為自己今晚又要獨守空房了,卻不想孫權推門進來了。
夜裡風寒,孫權穿了一身暗紅螭龍紋大氅,領邊鑲著黝黑的紫貂毛,襯得一張玉白無瑕的俊麵愈發清朗秀澈。他進門帶入一股寒風,謝舒原本已被火爐熏得有些昏昏欲睡了,被風一撲才清醒過來,抬眼對上孫權一張笑吟吟的臉,起身道:“你怎麼來了?”
孫權脫下大氅隨手拋在衣架上,過來拉著謝舒坐下,道:“昨夜也沒跟你打聲招呼就沒過來,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因此來看看你。”刮刮謝舒的臉頰道:“夫人生氣了沒有?”
謝舒道:“不生氣,我又不是小孩子。這麼晚了,你吃過飯了麼?”
孫權道:“吃過了,方才在裳兒屋裡吃的。”
謝舒問道:“袁姐姐究竟犯了什麼錯,你要把她軟禁起來?今早我出門見她的院外守著好些侍衛,嚇了一跳。”
孫權伸手將她攬進懷裡道:“你害怕了?你今天去看過裳兒了麼?”
謝舒道:“看過了,後院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怎麼能不去看看?我不是讓你好生哄哄她麼?怎麼如今竟鬨成這樣了?”
孫權撫著她的背,歎道:“我是去哄她了,奈何她不領情。昨夜我去她房裡陪她,誰知竟發現她用避孕化精的湯藥兌水洗澡,我一怒之下便把她軟禁起來了。”孫權說著又憤憤地蹙眉,怒道:“真是不像話!”
謝舒伏在他的胸前抬頭看他,道:“會不會是弄錯了?你是怎麼發現她用藥的?”
孫權道:“沒有錯,我親眼看著她把藥倒進浴桶裡,今早又請卓醫倌來驗了藥渣,確實是避孕化精的烈藥。她跟了我這麼久卻一直沒能懷孕,其實我心裡早就犯嘀咕了,誰知道……”孫權氣得胸膛微微起伏,謝舒替他撫了撫心口,擔憂道:“那你會懲罰袁姐姐麼?”
孫權歎了口氣,無奈道:“我罰她乾什麼?我早就被她氣得沒脾氣了,她做出什麼事我都不驚訝。隻是卓醫倌說那藥太烈太毒,我總不能由著她作踐自己的身子,隻好派人看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