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至後半截,已是聲色俱厲,一個小丫頭嚇得一縮,謝舒認出她是步練師身邊的文雁,便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孫權道:“夫人稍安勿躁,我既已來了,咱們就一起聽聽吧。”轉頭吩咐仲薑:“去把徐姝和裳兒也叫來。”仲薑應諾去了。
孫權和謝舒走上主位並肩坐了,謝舒把人偶遞給孫權,將來龍去脈大略說了一遍。孫權聽得皺緊了一雙濃眉,嫌惡地將那人偶往案上一拍,怒道:“不像話!”
步練師忙俯地道:“將軍,賤妾是冤枉的,賤妾正懷著身孕,如何敢行此陰毒之事?分明是紫綬賊喊捉賊,意圖栽贓陷害賤妾,求將軍給賤妾做主。”
紫綬冷笑道:“你說我栽贓陷害你?可方才開箱子拿東西的時候,你的侍婢文鳶和我的侍婢南煙都在場,我動沒動過手腳,你問問她們不就知道了麼?”
文鳶和南煙聽她提到自己,便都上前跪下了,文鳶道:“開箱子的時候,奴和南煙的確在場,且是奴用鑰匙打開的箱子,紫綬並沒有沾手,之後也隻是站在一旁看著,直到發現人偶。這箱子自從搬家之後便一直鎖著,今日是頭一次打開,之前雖然一直放在紫綬的屋裡,但她沒有鑰匙打不開,因此人偶想來不是她放進去的,是之前就在箱子裡的。”
文鳶是步練師的人,連她都如此說,可見紫綬是無辜的,紫綬不由得鬆了口氣。
步練師道:“就算不是紫綬放的,也與賤妾無關,這箱子自打搬家以來賤妾就沒有開過,紫綬便是人證。且封箱之前也曾對照著明細查驗過箱中的東西,核準無誤後才上鎖的,誰知今日一打開,便多出了這個人偶。”
孫權皺眉想了想,道:“那這箱子上鎖之前都有什麼人動過?”
步練師為難道:“有很多人動過,搬家的時候亂糟糟的,有賤妾身邊的人,有紫綬身邊的人,也有謝夫人派來幫忙的人。”她略一遲疑,道:“但……”
孫權道:“你有話直說便是。”
步練師怯怯地看了謝舒一眼,道:“但最後動過這隻箱子的是謝夫人身邊的朝歌姑娘,朝歌姑娘做事謹慎,所有的箱子封箱之前她都要親自查驗一遍。”
謝舒的心裡一緊,隱隱明白了什麼。孫權道:“朝歌,你可知道這人偶為何會在箱子裡?”
朝歌出列跪道:“回將軍的話,奴不知道,奴對著明細核準了箱子裡的東西之後,便封箱了,當時箱子裡並沒有這個人偶。”
這時徐姝和袁裳已先後到了,徐姝在旁聽至此處,插嘴道:“這便怪了,你說自己是無辜的,紫綬也說自己的無辜的,難不成這人偶是憑空生出來的?不過紫綬有人證,倒還值得相信,至於你麼——”她微微一頓:“隻怕是你趁著查驗之便偷偷將人偶藏入箱中,再假作不知封箱的吧?”
朝歌慌了神,俯地道:“不,奴說的都是實話……”她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辯駁,哀切地看向謝舒,道:“夫人……”
謝舒道:“行了,朝歌是我的人,你們都不必為難她了,有什麼衝我來就是。”她從孫權身邊起身,緩步走下主位,道:“步練師,你方才是不是想說,是我指使朝歌利用搬家之便,將魘咒的人偶藏進你的箱子裡,借此陷害你的?”
步練師卑謹道:“賤妾不敢這麼說,但這段日子夫人一直病著,且自從賤妾與紫綬搬家之後,府裡便有閒話說夫人的病久治不愈,是因為中了奸人的咒術所致,緊接著便在賤妾的箱子裡發現了下咒的人偶。將軍英明神武,自然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誰知孫權卻仍自糊塗,道:“孤不大明白。”
步練師怔了怔,按說孫權一向聰明,她已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他早該心知肚明了才是。步練師心中奇怪,正暗自猶豫著要不要把話挑明了,謝舒已道:“步氏的意思是說,這個人偶是我做的,然後借搬家之便,讓朝歌藏進她的箱子裡,陷害她下咒使我生病。”她看向步練師,挑眉道:“是不是?”
步練師垂首默認了。孫權猶自有些不解,道:“什麼?這個人偶分明是……”
謝舒示意他噤聲,從案上拿起人偶,走到步練師麵前蹲下,道:“你抬起頭來,把這人偶身上的字從頭至尾念一遍。”
步練師抬頭看了看人偶,又看了看謝舒,惶惑道:“夫人的尊名,賤妾怎敢直呼出口?”
謝舒道:“我不怪你,你念就是。”
步練師這才看著人偶念出了謝舒的名諱和生辰八字。
謝舒微微冷笑,直起身來。孫權奇怪道:“你怎麼睜著眼說瞎話?這人偶上寫的分明是袁裳的名諱,你為何念作謝舒?”
袁裳疑惑地抬起頭,步練師愣住了。謝舒在旁冷冷道:“因為她壓根就不認識字!”
孫權便也恍然,道:“對了,你的確不識字,孤差點忘了。那你方才為何能念出人偶上的字?”
步練師登時慌了,囁嚅道:“賤妾……”
謝舒打斷道:“那是因為她早就知道人偶上寫的是什麼,也早就知道這人偶是詛咒我的!這人偶根本就是她自己放進箱子裡的!”
孫權這才徹底明白過來,道:“原來如此,難怪你知道得這麼清楚!我說我方才一直想不明白,為何人偶上寫的是袁裳,你卻口口聲聲說是用來詛咒夫人的,因為你根本就是賊喊捉賊,事先知情!原來不是夫人陷害你,而是你陷害夫人!”
步練師尚未明白過來究竟是何處出了紕漏,怔怔地跪在地下。孫權又狐疑道:“但這人偶既是你做來魘咒夫人的,你理應在上頭寫夫人的名諱才是,為何卻寫了袁裳呢?”
謝舒插口道:“步氏既是不認字,自然更不會寫字,這人偶上的字隻怕是彆人幫她寫的,問問那個替她寫字的人就知道了。”
孫權隻道有理,將那人偶拋到步練師麵前,冷聲道:“原來你還有同黨,說,是誰幫你寫的?”
步練師立時明白過來,霍然轉首看向側席上的徐姝。徐姝一驚,慌慌張張地起身道:“是賤妾幫她寫的。”
孫權凝眉道:“是你?”
徐姝忙走到堂中跪下,戰戰兢兢地道:“是,前幾日步氏忽然拿著一塊白布來找賤妾,說她不識字,想讓賤妾幫忙在布上寫下謝夫人的名諱和生辰八字。賤妾覺得有些蹊蹺,問她寫來做什麼,她卻不肯說。賤妾就留了個心眼,將謝舒的名諱寫成了袁裳,今日果然便出事了。但賤妾絕不是步氏的同黨,賤妾知道的就隻有這些而已。”
她說罷,俯身向謝舒和袁裳叩拜道:“請夫人和袁姐姐原諒賤妾擅作主張,人偶上的名諱是袁姐姐的,生辰八字卻是夫人的,即便真有魘咒之術,想來也起不了作用。”
謝舒和袁裳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孫權冷笑道:“步氏,你自打懷孕以來,是越發長進了,為了構陷夫人,竟使出這等陰邪之術!”
步練師不料如此,一時無言可辯,孫權怒道:“來人!把這賤婦給孤拖出去,幽閉禁足,不許她出門半步!待來日她生下孩子,再重重責罰!”
幾個小丫頭應諾上前拉扯步練師,步練師這才如大夢初醒,掙紮起來,切齒道:“徐姝,你這個小人,枉我如此信任你!”
徐姝故作訝異道:“你這話卻是從何說起?你自己心懷不軌,意圖魘咒陷害夫人,幸好我留了個心眼,才沒讓你的詭計得逞。你自作自受,難道怪得了我麼?”
說話間步練師已被拖出了門外,卻猶自回過頭來,一雙眼恨毒地盯著徐姝。
孫權緩了口氣,向謝舒柔聲道:“讓夫人受驚了,今日前朝的政務不多,我留下來陪你一會兒再走。”
謝舒應了,孫權便牽著她的手從主位後起身,又道:“裳兒,徐姝,你們也都回去吧。仲薑,送送裳兒。”
屋裡的人便都依言各自散了。徐姝走出謝舒的院子,見四下無人,才微微冷笑起來。
侍婢徐漌察言觀色,上前低聲道:“夫人果然好手段,讓步氏自食苦果,真是痛快。”
徐姝道:“她口口聲聲說要依附我,可我入府那晚,她卻讓紫綬伺候了將軍,這個仇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早就想收拾她了,隻是一時找不到機會,誰知她竟自己送上門來,那便彆怪我背後捅刀了。”
徐漌笑道:“可不是麼,這下步氏可以好好安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