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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有個謝夫人 孰若孤 8302 字 10個月前

接下來的幾日,謝舒一直不眠不休地守在袁裳的榻前,巨大的變故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她則像風雨中一片凋零的枯葉,被裹挾撕扯著,身不由己地墜落深淵。她已無力再去思謀什麼,隻能如行屍走肉般地照看著昏睡的袁裳和那個小小的羸弱的孩子。

天幾度黑了又幾度亮起,無數的人在周圍來來往往進進出出,青鉞和朝歌焦急地在她耳邊勸慰著什麼,她通不理睬,隻是麻木地給袁裳喂水喂藥,偶爾探探孩子的氣息,確信他還活著,餘下的時候便一動不動地守在榻邊。

如此過了不知幾日,謝舒在癡癡怔怔之間,忽然被一陣說話聲驚醒過來,她動了動,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伏在榻邊睡著了。

此刻外頭的天色半明半暗,辨不出是清晨還是黃昏,袁裳在榻上昏睡著,蒼白單薄得像是一張紙片,一群醫倌圍在孩子的小床邊,正低聲議論著什麼。

謝舒吃力地扶著床沿起身,問道:“出什麼事了?”話一出口,聲線喑啞得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醫倌卓石卷起針囊,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道:“小公子方才性命垂危,被屬下施針救了回來。隻是小公子自出生以來便咽不下東西,彆說是吃奶了,連清稀的參湯都灌不進去,能活到今日已是上天垂憐了,若是將軍還不回來,屬下隻怕也無能為力了。”

謝舒走到小床邊,垂眸看著床上的孩子,他裹在層層疊疊的被褥間,一動不動的,像是已經死了。謝舒不忍再看,問道:“將軍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青鉞道:“將軍已得了消息,日夜兼程往回趕了,今早隨軍的斥候來報信說,將軍今日就到。”

孫權回來時,謝舒正在榻邊給袁裳喂藥,袁裳昏昏沉沉地睡著,她隻能捏開她的口,用湯匙將藥汁一點一點地灌進去。

孫權撲到榻邊,猛然撞到謝舒的手,碗裡剩下的小半碗藥便儘數潑灑在了床褥上。他從未如此粗魯過,謝舒被嚇了一跳,孫權卻已然顧不得什麼了,隻是搖晃著袁裳,一迭聲地喚道:“裳兒?裳兒?”

謝舒轉頭看去,他還穿著行軍時的鎧甲,鬢發微亂,滿麵風塵。這些日子不見,他瘦多了,高挺的鼻梁愈發高挺,緊抿的薄唇如一線刀鋒。

孫權見袁裳昏睡不醒,便又撲到小床前,卓石將孩子抱出來遞到他懷中,道:“小公子尚未足月便匆忙出生,實在太過孱弱,隻怕不久於人世,將軍多陪陪他吧。”

孫權不可置信地看著懷中的孩子,他太小了,小小的腦袋還不如孫權的拳頭大,渾身上下泛著病態的嫣紅,像隻褪了皮了狸貓。他裹著雪白的毯子睡在孫權的臂彎裡,好像一片安靜的雪花,仿佛隨時都會融化。

孫權低頭輕輕地親了親他,像是親吻著這世間一件最薄脆最易碎的瓷器,再抬起頭來時,他已淚流滿麵,顫聲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不是讓你好好地照看裳兒麼?”

謝舒伏地道:“前些天袁姐姐得知了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出府探望,誰知下馬車時因著心急,一時不慎,失足跌倒了,這才……”她叩首道:“是妾身失職,妾身萬死難辭!”

孫權道:“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隻有你我兩個人知道,裳兒為何也會知道?我不是讓你彆對她說麼!”

謝舒道:“妾謹遵將軍的吩咐,一直對此守口如瓶,彆說是袁姐姐了,就連身邊的人也隻字未提,可不知為何,將軍走後,這消息便在府中傳開了。”

孫權問道:“那袁老夫人現下如何了?”

謝舒喉頭一哽,低聲道:“就在袁姐姐產子的當晚,袁老夫人已去世了。”

兩人此時就在榻邊說話,本以為袁裳睡著了不會聽見,誰知孫權剛進來時曾用力搖了她幾下,袁裳此刻已悠悠醒轉過來,她奮力從榻上支撐起身子,啞聲道:“你說什麼?”兩行清淚順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頰倏然滑落。

孫權忙過去扶住她,道:“裳兒,你彆急……”

袁裳一把揮開了他,撕心裂肺地哭道:“那日我本已到了家門口,你們為什麼要把我送回來!為什麼不讓我見娘最後一麵!為什麼!”

她用儘全身的氣力掙紮著想下榻去,孫權用力扯住她,將她攬進懷中,道:“裳兒,你振作些,老夫人已去了,可咱們還有孩子呢,你看他有多可愛,你看他……”

孫權的瞳仁在觸及孩子的一刻驟然縮緊了,方才還在他的臂彎中沉睡著的孩子,此時已了無聲息,身上病態的嫣紅褪去,隻餘下一片灰敗的死白,像是鹽堿乾結的死寂戈壁。孫權慌了神,道:“卓石,你快來看看,這孩子怎麼了?”

卓石上前探了探孩子的鼻息,伏地道:“將軍節哀,小公子已去了。”

孫權如遭雷擊,袁裳也愣了,她不再掙動,怔怔地從孫權懷裡接過孩子,忽然痛哭失聲,像是一匹對月哀嚎的母狼。屋裡的人聞聲都紅了眼眶,跪倒了一片。

孫權怔怔地墮下淚來,他撲到地下揪住卓石,泣道:“怎麼會?怎麼會?他方才還好好的,他連哭都沒哭一聲,怎麼會突然去了?”

卓石道:“小公子先天不足,能活到今日已實屬不易,早夭也在意料之中。”

孫權雙目通紅,嘶聲道:“我不信,你再看看!好好看看!”

卓石被他揪著起身,隻得再度上前查看,袁裳卻死命地將孩子護在懷中,發瘋似地哭叫道:“都滾!都滾!不許你們碰我的孩子!”

這情形悲慘至極,任是鐵石人見了也要落淚,屋裡的人都啜泣著哭成了一片。謝舒緩緩地從地下起身,退到門外,拔去發間的簪釵步搖,除下外衫,跪伏在地披發待罪。

屋裡哭聲不絕於耳,庭院中蟬聲聒噪盈沸,似是冰火兩重,謝舒的耳裡心裡都亂糟糟的,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煎熬極了。

過了不知多久,謝舒隻覺頰邊一涼,似是有一角衣袂拂在了臉上,她仰頭看了看,原來是徐姝正站在跟前冷冷睥睨著她,輕聲笑道:“瞧瞧你乾的好事。”

謝舒沒理她,重又伏下身去。徐姝哼了聲,也掀袂在她身側跪下了。

又過了很久,屋內的哭聲才漸漸低了下去,未幾,孫權神色恍惚地從屋裡走出來,目光從謝舒身上緩緩略過,落在了徐姝身上,問道:“你來乾什麼?”

徐姝恭敬道:“賤妾聽聞將軍出征歸來,不敢不前來迎候,況且方才有個人來見賤妾,說他知道袁夫人摔倒墜胎的始末,還說——”她抬頭看了看孫權的臉色,孫權的眼眶通紅,臉卻煞白如雪,就好像一個經年足不出戶的人乍然暴露在日頭底下,憔悴極了,也可怕極了。

徐姝一凜,俯身道:“他還說謝夫人要派人殺他,因此來尋求賤妾的庇護,但賤妾隻是個側室,哪裡做得了主,便趕忙來見將軍了。”

謝舒霍然轉首看她,徐姝隻是俯伏在地,並不抬頭。孫權問道:“是個什麼人?”

徐姝惶恐道:“好像是咱們府裡的一個車夫,其他的妾也不知,將軍若想知道,親自審問他便是。”

她回首略一示意,侍婢徐漌便引著一個人上階來到廊下,那人在謝舒的身側跪下,伏地道:“小人車夫衛梁叩見將軍。”

謝舒一驚,道:“怎麼是你?”

孫權蹙眉道:“夫人認得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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