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舒道:“袁夫人出事的那日,就是他給袁夫人掌的車,事後我覺得有些不對,想找他問問當時的情形,誰知到處都找不著他。”
孫權道:“有些不對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說裳兒當日是失足摔倒的麼?”
謝舒道:“是失足摔倒的沒錯,但這個車夫也有些蹊蹺,袁夫人出事之前,妾曾抓到他四處傳揚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因而責罰了他,將他攆出府去了,誰知袁夫人出府那日,卻又是他駕車。”
孫權道:“這便奇怪了,既是已被你攆出府去了,怎麼會又回來了?”
衛梁忽然插口道:“不是夫人命小的駕車等在門口的麼?”
謝舒一怔,不可置信地轉向他,道:“你說什麼?”
孫權眯起眼,目光在謝舒和衛梁之間來回逡巡。衛梁道:“袁側夫人出府那日,夫人命小的提前駕車候在東側門外,果然側夫人一出門,便上了小人的車。小人將側夫人送至袁府門口,又按夫人的吩咐,在側夫人踩著小人的背脊下車時,故意偏轉了身子,使側夫人踏空失足,摔了側夫人腹中的孩子。”
孫權的氣息陡然粗重起來,謝舒怒道:“你胡說!”
衛梁神色不變,道:“小人不敢胡說,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也是夫人命小人傳出去的,夫人責罰小人並將小人驅趕出府,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罷了。當日袁老夫人在街上被烈馬衝撞,也是夫人指使小人縱馬所為,小人不敢不認。原本夫人應允事成之後會給小人一筆賞錢讓小人遠遁他鄉,誰知卻食言了,還派人四處追殺小人,並非如夫人所說,是想找小人問問當日的情形。當時的情形如何,夫人心中再清楚不過了,夫人隻是想殺小人滅口罷了。”
謝舒又驚又氣,一時卻無從分辯,含恨道:“衛梁,我有何處對不住你,你竟要如此構陷我?”
衛梁道:“夫人言重了,小的構陷夫人,能得到什麼好處?小的自知做下這些惡事,終究逃不過一死,隻能在將軍麵前道明真相,以求一絲心安罷了。”
謝舒抬頭望向孫權,正對上他睥睨的眼,謝舒跪行兩步,攥住他衣甲的下擺道:“將軍,妾身委實冤枉,妾身平素與袁姐姐情同姊妹,怎會如此處心積慮地害她?”
孫權蹲下身定定地看著她,似要從她的目中探出真相,謝舒的眼底蓄滿了淚,他蒼白英俊的麵容在她眼裡越來越模糊不清。
孫權伸手替她揩去頰上滑落的幾滴淚水,道:“彆的我都可以不信,但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隻有咱們兩個知道,若不是你說出去的,還會是誰?”
深重的無力與無奈像是梅雨時節纏身的雨,綿綿密密地包圍了謝舒,使她透不過氣來,她深深喘息了幾次,才道:“妾身不知,但妾身絕沒有說出去過。”
忽聽一人幽幽道:“他說的都是真的麼?”
謝舒抬頭望去,袁裳不知何時已從屋裡出來,立在孫權的身後。她瘦得脫了形,寬大的寢衣在微風中晃晃蕩蕩,烏黑淩亂的長發襯著慘白枯悴的臉,像是一抹幽祟的魂靈。她忽然撲過來,一把攥住謝舒的前襟,風吹起她披散的亂發,似是地府裡猙獰的厲鬼,她厲聲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謝舒滿眼的淚被她晃得再也蓄積不住,紛紛如雨墜落,她並不掙紮,隻是任由袁裳撕扯著,道:“連你也不信我了麼?”
袁裳道:“我也想相信你,但我娘進出府邸一向由你出麵接送,為何偏巧就在她進府的那一日出了事,若非是你,還有誰對她的行蹤知道得這般清楚?你可以傷害我,甚至可以傷害我的孩子,但我娘有什麼錯,你非要置她於死地?”
她猛地掐住了謝舒的脖子,死命地收攏五指,孫權忙從身後抱住她,道:“裳兒,裳兒,事情還沒查清楚,你彆這樣!”
謝舒奮力從她手中掙脫出來,捂著胸口咳嗽。徐姝在旁道:“難怪袁姐姐這樣生氣,將軍想必還不知道,您帶兵走後沒幾天,謝夫人便借口袁姐姐晨省遲到,將袁姐姐關了起來。步氏被禁足幽閉,是因為她魘咒害人,其心可誅,可袁姐姐隻不過是晚了一會兒,何至於和步氏遭受一樣的待遇?可見夫人早就對袁姐姐心有不滿,將軍一走,便迫不及待地出手對付她了。”
謝舒氣得渾身發抖,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時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已在府裡傳開了,我是怕袁姐姐知道,才借故把她關在屋裡的!你一向與我不和,這車夫是你帶來的,定是你事先收買了他,讓他出頭替你構陷我!”
徐姝冷笑道:“正是因為我與你不和,他才來求我庇護他的。你說我構陷你?可你彆忘了,前番步氏魘咒栽贓你,虧得是我寫錯了人偶上的名諱,你才得以自證清白,否則你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我若是果真有心構陷你,那時何不順水推舟,偏偏要等到今日?”
孫權斷喝道:“行了!孤的長子夭亡,袁老夫人屍骨未寒,你們卻在這裡吵吵鬨鬨的,成何體統?都給我閉嘴!”
謝舒和徐姝憤憤地各自彆過臉去,徐姝卻忽然喊起來:“血!”
孫權這才發覺懷裡的袁裳不知何時已暈了過去,一灘鮮血正從她身下緩緩地漫開,像是一朵詭豔綻放的罌粟。孫權忙喚道:“卓石!卓石!”
卓石從屋裡跑出來,一看便道:“不好,側夫人大出血了,快把她挪到榻上去。”
孫權忙抱起袁裳進了屋,袁裳的血染在他的鎧甲上,像是剛剛浴血拚殺過。孫權著急道:“她怎麼會突然大出血了?她不是已經生下孩子好幾天了麼?”
卓石道:“按說不會如此,許是側夫人方才太過激憤所致。”
他摸了摸袁裳的脈,卻忽然道:“不對!”
孫權見他麵色有異,問道:“怎麼?”
卓石沒說話,拿起藥碗看了看,又嗅了嗅謝舒方才失手灑在被褥上一塊藥漬,道:“這藥裡加了東西,側夫人怕是被下藥了!”
孫權失驚道:“什麼?”
卓石道:“側夫人被人下了活血化瘀的藥,屬下要趕緊為她止血,請將軍暫避。隻是即便側夫人性命無憂,今後隻怕也不能生育了。”
孫權一連倒退了幾步,徐姝忙上前扶住了他。孫權的眼眶紅了,推開徐姝的手,啞聲問道:“方才都有誰碰過這碗藥?”
屋裡的人麵麵相覷,孫權一把扯過袁裳的近身侍婢袁朱,喝道:“你說!”
袁朱嚇得落下淚來,戰戰兢兢地道:“這幾日以來,一直是謝夫人親自守在榻前,給我們夫人喂水喂藥的……”
徐姝冷笑了一聲,瞥了眼剛跟進來的謝舒,道:“這回可不是我構陷你了吧?”
謝舒在孫權腳邊跪下,心裡涼成一片,道:“不是我,請將軍明鑒,這幾日我雖一直給袁夫人侍藥,但……”
孫權輕聲打斷道:“你先回去吧。”
謝舒一愣,道:“將軍……”
孫權道:“仲薑,送夫人回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放她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