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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有個謝夫人 孰若孤 8828 字 10個月前

這日一早下起了大雨,雨勢湍急,低垂的鉛雲中悶雷滾滾,靛青和紫紅的閃電交錯亮起,似是數條巨龍纏鬥於天際,驚心動魄,天地間隻聞一片震耳欲聾的水聲。

食時時分,文鳶冒著大雨去門口取飯食,與門外的守衛低語了幾句,再回屋時,已帶上了滿麵喜色。

步練師此時尚未起身,文鳶將飯食放在榻前的桌上,上前輕輕撩開床帳,隻見步練師麵朝榻外側身躺著,睡得很不安穩,淡眉微蹙,額上起了一層薄汗。

文鳶輕聲喚道:“夫人,時候不早,該起身用飯了。”

步練師也不知是睡得太淺還是根本沒睡,一叫便睜開了眼,目中殊無困頓之色。文鳶扶著她起身靠在榻邊,又擰了一條熱巾來給她擦汗,道:“夫人,奴剛得的消息,前幾日袁裳出府探望袁老夫人,不慎失足摔倒,早產下一個男嬰,已夭折了。徐姝奉將軍之命徹查此事,將所有的罪責都扣在了謝舒的頭上。現下謝舒已被罰禁足幽閉,她身邊的大小丫頭,甚至連青鉞都被趕出去了,隻留下朝歌一個伺候她,這下謝舒算是一敗塗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步練師微微笑道:“我就知道,徐姝恨謝舒入骨,有些事不必咱們親自動手,她就會替咱們料理乾淨的。”

然而她的笑還未完全綻開,就變成了難耐的輕吟,上揚的唇角也深深地抿了下去。文鳶見她臉色煞白,剛擦去的薄汗又沁了出來,心知不對,掀開她身上的薄被一看,隻見床褥上已洇開了一小片血漬。文鳶失驚道:“夫人要生了!”連忙打發小丫頭文雁:“快去稟報將軍,請醫倌和產婆來!”

步練師捂著肚子喝道:“不許去!”

文雁本已慌慌張張地跑到了門口,聞言隻得停下步子,為難地看著二人。

步練師緊緊地抓著文鳶的手,挨過了陣痛,才放開她喘息道:“你慌什麼,我昨天半夜就開始疼了,現下離生還早著呢,等一等再去不遲。”

文鳶著急道:“雖說現下離生產還早,但夫人畢竟是頭胎,早些請醫倌和產婆過來候著總歸穩妥些。”

步練師擺擺手,陣痛消耗了她太多的氣力,她已無力與文鳶多說什麼,麵朝著榻裡側身躺下了。文鳶隻得替她蓋上被子,焦灼不安地守在榻邊。

到了這日傍晚時分,步練師的陣痛發作得越來越厲害,從最初的大半個時辰一次,到每隔一二刻便發作一回,文鳶和文雁見她疼得翻來覆去、坐臥不安,嚇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步練師這才道:“去請醫倌吧,我就快挺不住了!”

文鳶忙答應了,起身要去,步練師卻又一把拉住她,道:“若是將軍問起,就告訴他我已經疼了一天一夜了,是聽說袁夫人出了事,怕吵擾她,才硬撐著不敢去稟報他的……”

她麵色灰白,幾近虛脫,話說得斷斷續續,緩了一會兒,又接著道:“我現下已近臨盆,即便是醫倌來了,也看不出我究竟疼了多久,我隻有難產,才能博取將軍的憐惜。現下袁裳的孩子死了,謝舒被禁足幽閉,正是我翻身的好時候,切記切記,將軍麵前,可萬不能說錯了話!”

文鳶忙道:“夫人放心就是,一切都在奴身上。”步練師這才放她去了。

過了沒多久,醫倌和產婆都冒雨趕到了,孫權得了信,也前來探望。但醫倌說步練師是頭胎生得慢,孩子隻怕得明早才能落地,勸孫權回去歇息。孫權看看天色不早,在外廂裡守了一會兒,便回袁裳屋裡安睡了。

次日一早,孫權心裡有事,天不亮便起身了,外頭的大雨仍舊瓢潑似的下著,閃電不時照徹夜空,窗外被風雨搖撼的樹影投在窗紙上,斑駁不定,像是無數抓撓著的森森鬼爪。

袁裳尚在昏睡,腕間裹著的白布上滲出暗紅的血跡,孫權歎了口氣,替她掩緊了被子,又叫仲薑進來看著她,便出門去看步練師了。

文鳶一夜未睡,守在廊下遠遠見得孫權來了,便進了內臥,附在步練師的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步練師經過一夜的折騰,此時已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聽說孫權來了,卻又咬牙撐起身子,高聲痛呼起來。

那接生的產婆被她嚇了一跳,從被底探出頭來,道:“夫人,彆叫了,現下正是關鍵的時候,您得省著點氣力生孩子啊!”

步練師不管不顧,叫得一聲比一聲淒厲,那產婆透過屏風向外看了看,隻見緊閉的紙門上映出一道英武挺拔的男子身影,正不安地在門外踱來踱去。那產婆便也明白了幾分,搖了搖頭,複又鑽入被中,悶聲道:“夫人,用力啊,孩子就快出來了。”

孫權在外聽著產房裡的動靜,隻覺心驚肉跳,步練師平日裡一向輕聲細語,他若不是就站在門外,怎麼也想不到她竟能喊叫得這般慘烈,像是有人用刀剮著她的肉似的。

過了一會兒,徐姝和紫綬也得了信,陸續到了,一左一右陪在孫權的身邊,忐忑不安地聽著屋裡的動靜。

外頭的天漸漸亮了,隻是因著下雨,始終暗沉沉的,步練師仍舊高一聲低一聲地叫著,卻不見孩子出生。

孫權等得心焦,叫過文鳶問道:“步氏生了多久了?”

文鳶伏地道:“回將軍的話,已有一天兩夜了,夫人之前便有難產的征象,隻是聽說袁夫人出了事,怕給將軍和夫人添亂,因此一直忍著沒說,直到實在挺不住了,才不得不叨擾將軍。”

孫權氣道:“簡直糊塗!生孩子豈能兒戲?孤的長子已然夭折了,若是她再……”孫權一甩袖襟,歎了口氣。

徐姝勸道:“將軍莫急,步氏隻怕還得過一會兒才能生哩,將軍去主位上坐坐吧。”

孫權不放心地又往產房裡看了兩眼,才走到主位上坐了。徐姝和紫綬也跟過去在側席上坐下。

屋外雨聲嘩然,混雜著步練師的慘叫聲和產婆的催促聲,聽得人心頭煩亂。孫權靜了片刻,忽然低聲問道:“謝舒這幾日如何了?”

徐姝一怔,沒大聽清,抬頭看了看主位上的孫權,隻見他正垂眸坐著,仿佛方才的話並不是他說的。

徐姝試探著道:“謝舒還在幽禁之中,不過妾雖將她的丫頭都送去了織室,但還留下朝歌供她使役,且除了將軍的幾箱東西之外,妾並沒有動她屋裡的其他東西,又派人每日送飯兩次,因此謝舒雖是戴罪之身,但日子想必並不難過,將軍放心便是。”

孫權沒說話,主位的案頭上放著一件縫了一半的小孩衣裳,衣襟上用金線繡著幾個虎頭,孫權伸手拿過,攥在手中摩挲著。

就在這時,屋裡步練師的慘叫驀然尖利起來,幾個人都轉頭去看,一聲撕雲裂帛般淒厲悠長的痛呼過後,產房內一片死寂,旋即嘹亮的兒啼響徹一室。

孫權的心口一鬆,忙起身步下主位,拉開紙門進內去了。

徐姝跟到門口,卻停下了步子,躊躇不前。徐漌心下明白,攔住一個正端著銅盆往外走的小丫頭,問道:“是男是女?”

那小丫頭道:“是個女兒呢。”

徐姝大鬆了一口氣,隻覺數月來橫亙在心上的一塊大石終於碎成齏粉,隨風而散,就連外頭陰沉沉的天色也無端明亮了起來。她在唇角不自覺地帶出了幾分輕蔑的笑色,掩口輕聲道:“叫喚了半天,我還以為她能生出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來呢,卻原來不過是個賠錢貨,白費勁罷了。”

徐漌也笑了,兩人便一同進了內臥。

紫綬也要跟進去,誰知剛走到門口,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混著臥房內溫沉的炭火氣撲麵而來,紫綬隻覺胸中一湧,忙轉身跑出了外廂,伏在廊下乾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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