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便也隻得暗暗向兄長曹丕遞了個歉然的眼色,可惜曹丕低著頭,並沒有看見。
曹植道:“臣以為,與其結姻,不如質子。夫妻本是異姓,始亂終棄、反目成仇者比比皆是,若是以兒女親事牽製袁譚,未免有失穩妥,到時袁譚若有異心,大不了拆散兒女婚姻便是,卻傷不了他一根寒毛。但父子之間卻是血濃於水,不比妻妾如衣裳,可以隨意拋棄,司空若是命袁譚遣子入質,袁譚便不能不念及兒子的安危。當初韓遂、馬騰作亂關西,司隸校尉鐘繇勸服二人送子入侍,是後邊關安定。劉備雖南依劉表,如魚龍入海,難以卒治,但甘夫人和其子劉禪尚在司空手中為質,想來劉備也不敢輕舉妄動。近來江東孫權亦懾於司空威勢,遣子入質,不日便將到京,可見質子之策優於結姻。”
曹操微微頜首,曹植又道:“況且婚姻乃禮之本,男女雙方當兩情相悅,方能相敬如賓,廝守到老,若是為了一時的利益而締結婚姻,來日利儘之時,便是夫妻緣儘之日。毛詩雲‘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臣不忍手足兄弟為此承受夫妻分離之苦。”
曹操嗬嗬笑道:“子建果然是文人心腸,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此言甚善!”
曹植恭謹道:“司空謬讚,臣安敢領受。”
此時文臣之中有一人出列道:“臣也以為子建公子之言甚是有理。”
此人身量魁梧,濃眉朗目,姿容甚偉,原來是少府孔融。以孔融的官階品秩,本不該位列殿中,但孔融乃是孔子的二十世孫,以文才雄辯著稱於世,天下的儒子秀士莫不以他的馬首是瞻,因此曹操雖不喜他性情狂直、為人悖逆,但礙於他聲名顯赫,也不得不敷衍拉攏他,允許他進正殿聽朝。
曹操道:“哦?孔少府有何話說?”
孔融勉強向曹操一揖,轉向端坐在皇位上的劉協道:“陛下,臣昨日夜觀天象,發覺重華、熒惑二星明亮,而司農、太白二星黯淡,此乃極陰亂陽之兆,主有女禍。追按《易》之所言,重華星對應乾位,居西北方,熒惑星對應巽位,居東南方,因此此女非是從東南來,便是自西北來。恰好近來東南孫權與西北袁譚皆與我朝有所往來,聽聞孫權是送子入質,因此可以不計,那麼此女便必是從西北來。若是陛下命袁譚送女入朝締結婚姻,豈非正應了此星象?妖女降世,必致禍亂,此是上天預警,不可不慎,還望陛下與曹司空三思。”
劉協頜首道:“孔少府所言甚是。”轉眼去看曹操。
曹操把玩著手裡的玉胡桃,淡淡道:“什麼星象周易,原也做不得準的,當初孤與袁紹相持於官渡,孤居南,袁紹居北,紫薇星夜夜高懸,主北方有喜事,然孤以少勝多,一戰告捷,大敗袁紹。張繡率眾歸降,天府星克貪狼,主災厄消散,諸事平順,然張繡臨陳反悔,率兵偷襲我方軍營,孤痛失兩子一將,自家性命亦險些不保,至今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若是事事都要看天象,那仗也不必打了。”
孔融乃是當世大儒,自來說一不二,哪容人反駁,便是曹操他亦不懼,當即將濃眉一皺,便欲反唇相譏。然曹操情知他雄辯,若是讓他說下去,必定沒完沒了,便兀自轉向曹丕道:“子桓,方才孤見你急著說話,想必是有自己的主意。”
孔融隻得不甘地退回了隊列之中。曹丕道:“臣以為,與其命袁譚送子入質,不如與其結姻。”
曹丕頓了頓,又道:“當初司空命鐘繇勸服韓遂、馬騰入質,是因為韓遂與馬騰久居關西,麾下西涼軍英勇善戰,倉促之間不能成擒。劉備雖顛沛流亡,未有存身之地,但不失為人傑雄主,先前郭祭酒就曾力勸司空扣押劉備,司空雖最終放走了他,但劉備去得匆忙,將甘夫人和長子劉禪留在了京中。孫權繼父兄之功,憑長江之塹雄踞江東,勢力廣大,擁兵甚眾,且江東河溪密布,我青州軍不擅水戰,實在難以圖謀,隻得暫且放任孫氏稱霸一隅,命其質子以為牽製。”
“但袁譚是袁氏餘孽,割據冀州,作亂中原,為我心腹大患,司空欲要西征關外,南圖荊揚,必得首先平定中原,了卻後顧之憂,因此袁譚必死無疑。若是命他送子入質,來日司空功業得成,斬殺了袁譚,那他的質子又當如何?若是也一並殺了,其他送子為質的各方勢力必定惶惶不安,如若合力來攻,則我朝勢必四麵楚歌,獨力難支。因此不若命袁譚送女入朝,與我曹氏子弟結姻。”
“如今袁紹新死,袁譚之女理應為祖父服喪,即便將她接來京中,也無法馬上完婚,待得年後袁紹喪期完滿,那時以司空之神武,隻怕早已擊敗了袁尚,轉攻袁譚,到時再隨便找個由頭把其女送歸便是,如此,既不算拆散婚姻,又得四方安定,豈不兩全?”
殿中眾公卿聽得曹丕娓娓道來,皆在心中暗讚,荀攸亦微微點頭。曹操卻隻淡淡地“嗯”了聲,不置可否。曹丕麵無異色,心中卻難免有些失落。
曹操又道:“子文,這半晌你一直不發一言,你是怎麼想的?”
曹彰朗聲道:“臣是武將,唯以南征北戰、攻城掠池為命,管他結姻還是質子,袁譚還是袁尚,隻要司空一聲令下,臣定當身先士卒,為司空衝鋒陷陣!”
曹彰自小習武,聲沉氣足,辭氣壯烈,曹操聞言哈哈大笑,拊掌道:“好!不愧是孤的虎子!”又轉向劉協,似笑非笑地道:“亦是朝廷的虎將。”
劉協微微一笑,年輕英俊的麵容看得人眼前一亮,然而那笑色卻是冷冰冰的,絲毫未達眼底。此時在殿外侍立的黃門侍者忽然快步進殿,向曹操恭聲道:“稟司空,吳侯孫權奉旨送來的人質到了,現就在殿外階下聽宣。”
曹操微微眯起眼,目中的精光似是尖銳的針芒,掩藏在他皺紋密布的眼簾之下,他冷聲道:“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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