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看得心裡一動,謝舒又道:“大人方才謂我江東無人,可就算我江東無人,汝等隻怕也不敢輕犯,現今司空的勁敵袁紹雖死,但他的三個兒子袁譚、袁熙、袁尚還在冀州,袁氏的殘部大都在他們手中。除此之外,韓遂和馬騰雄踞關西、公孫氏割據遼東、更有鮮卑和烏桓諸部素來不臣,若是這些勢力相互勾結,形成連橫之勢,便足以成為汝等的後顧之憂,你們若想圖謀南下,隻怕還為時尚早。況且劉表坐鎮荊州,與我江東唇齒相依,他不會不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你們若要犯我江東,劉表亦不會坐視不理的。”
這一番話將天下大勢分剖得明白無誤,眾人先前還隻當她是個膽色略大些的女子罷了,並未十分將她放在眼裡,此刻卻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當世女子以無才為德,大多目不識丁,若是認得幾個字,便算得上稀奇了,似蔡文姬那般通音律、善辭賦的,堪稱鳳毛麟角,像她這般通曉天下大勢的,更是前所未見。一時間滿朝公卿為之側目,連一向沉穩持重的尚書令荀彧也不禁多看了謝舒幾眼。
曹丕蹙眉道:“你方才所言,皆是我朝軍機,你一介女流,是從何得知的?”
孫權為人極有主見,不喜後宮插手政事,因此他很少和謝舒提及這些事,謝舒也從不問他,這些都是她從史書裡看來的。謝舒便避而不答,隻道:“誠如大人所說,臣女一介女流,成日以相夫教子為務,與針線梭機為伍,尚且對軍機大勢有所了解,那麼江東的各地守將整日以兵馬為務,又當對此了解多少?張昭身為文臣之首,又當了解多少?周瑜奉命總領軍事,又當了解多少?孫權統轄一方,又當了解多少?你們果真有十足的把握打贏他們麼?況且江東多水,你們的騎兵雖精銳,但卻不擅長水戰,還有疾癘瘴霧、潮漲潮落、地形山勢、水文風向,這些對江南人來說如同掌紋般熟識的東西,你們卻隻怕陌生得很。孫子雲‘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夫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你們不妨算算看,你們有幾成勝算?”
這幾乎已是赤/裸裸的挑釁了,滿朝公卿頓時一片嘩然,眾人皆沒料到,一個小小的被送來當人質的女子,竟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當眾挑釁曹氏。
武將們的脾氣急,都不滿地嚷嚷起來,曹彰將劍眉一軒,便要出列說話,身旁的曹植卻拉住了他,對他搖了搖頭,曹彰隻好忍氣不發。
曹丕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氣,但孫權既是如此篤定我們不敢進犯江東,又何必巴巴地把你送來當人質呢?”
謝舒道:“我江東雖然很有得勝的把握,但卻並不想與你們為敵,所做的一切都隻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因此孫權才明知你們不敢進犯,卻仍舊奉旨送質,隻為表明我江東沒有不臣之心。曹氏和孫氏同為忠臣,理當一內一外,勠力同心,匡扶社稷,中興漢室,大人你說對麼?”
這話卻是個低頭服軟的意思,恰好平息了武將們被挑起來的怒火,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滿心以為那人絕不會道歉,誰知那人卻說了對不起,那麼就算再憤恨不甘,也隻好偃旗息鼓了。
曹丕嗤道:“這些話都是孫權教給你的?”
謝舒見他神色輕蔑,隻覺這人有些討厭,三番五次地難為自己。方才她還一直隱忍著,此時終於忍不住了,蹙起眉來,將這人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曹丕生得極好,眉發墨黑,麵如冠玉,一雙狹長英秀的鳳目慵懶地垂著,睥睨著謝舒,似笑非笑地斜扯起一邊的唇角,頗有幾分邪氣,一時對上謝舒的目光,還挑了挑眉梢。謝舒心中有氣,狠狠剜了他一眼,彆過臉去不言。
這時曹操沉聲道:“子桓,行了。”
曹丕方收斂了氣焰,恭謹地退到了一旁。
曹操起身從禦台上下來,踱到謝舒身邊,他的身形英偉,像一座山似的,道:“韓遂和馬騰占據關西多年,也算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但他們送來的質子,見了孤卻兩股戰戰,嚇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你身為女子,卻有如此膽色見識,實在難得,難怪孫權會把你送來,你今日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謝舒恭順道:“司空謬讚了。”
曹操負手揚聲道:“來人,去傳侍禦史張紘。”
殿外侍立的黃門立時應諾去了,過了一會兒,便帶了張紘進殿。張紘俯身施禮,曹操道:“張禦史,不必多禮,瞧瞧眼前的這位你可認得麼?”
張紘是孫策的舊臣,孫策在世時,他曾在將軍府裡見過謝舒,後來孫策命他奉表進京,張紘便就此留在了許都。
張紘此時抬頭望去,隻見謝舒雖因著一路北上舟車勞頓,比舊時瘦了好些,但又怎會認不出來?他失聲道:“將軍夫人,您如何會在此啊?”
曹操本還對謝舒的身份有所疑心,此時見了張紘的反應,方才放心,道:“禦史,你們夫人新近到此,想必累壞了,趕快帶她下去安頓了吧。”
張紘雖疑慮,但正當朝會,也不好多問什麼,當下引著謝舒退出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