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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有個謝夫人 孰若孤 14501 字 10個月前

曹華笑了笑,曹衝向曹操噘起了小嘴。曹操伸手刮了他的小臉一下,道:“你衝阿父噘嘴作甚?拿書來,阿父要考考你。”

曹華起身從窗下的案上拿了書來遞給曹操,曹操隨手翻開一頁,起了個頭,曹衝便順著背了下去,背過一段,廚下的飯也送來了,甚是簡素,隻有一碗豆飯和一碗菜羹,不見葷腥。

曹操便放下書卷,拿起調羹吃飯,曹衝坐在他懷裡,也探頭往碗裡看了看。曹操以為他想吃,舀了一勺豆飯送到他嘴邊,道:“衝兒也隨阿父吃一口?”

曹衝卻撇嘴道:“我才不吃哩,阿父的飯不好吃!”

曹操哈哈大笑,環夫人正跪坐在一旁替曹操添湯添飯,聞言忙道:“這孩子,都是被我給慣壞了,每天好菜好飯地供著,如今竟連丁點苦也吃不得了。丁夫人的身子不好,每日還堅持織布,卞夫人執掌府中財事,卻簡樸克己,不穿綾羅,不食肉魚,妾卻如此奢侈鋪張,實在是羞愧。”

曹操道:“無妨,衝兒正長身體,自然該吃穿得好些,不能跟著大人吃苦。”

曹衝插嘴道:“阿父,咱們曹家乃是朝廷重臣,威高權重,又不缺錢,為何父親還過得這般儉省?”

曹操道:“越是威高權重,就越要以家國社稷為念,憂百姓之憂,苦百姓之苦,阿父拚死拚活地爬到今天的位置,不是為了奢侈享受的。如今天下大亂,黎民蒼生都在水深火熱中煎熬度日,阿父又怎敢獨樂?”

曹衝又問:“那父親出門在外時所穿的衣裳冠冕,所乘的車馬坐騎為何卻那般奢華?”

曹操笑道:“那是給外人看的,咱們曹氏是寒門,能到今天的位置不容易,可不能讓外人看輕了咱們。”

曹衝認真地點點頭,道:“衝兒明白了。”

曹操寵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又順手捏了捏他圓滾滾的總角,側首問環夫人道:“對了,今日怎麼不見卞兒過來?”

曹操雖自己不大來看望丁夫人,卻讓兩位側夫人每日來向丁夫人定省,是以有此一問。環夫人道:“卞夫人一早來坐了一會兒,便回去了。卞夫人奉司空之命協理內務,每日忙得緊,哪裡有空?不似賤妾這般閒人一個,成日賴在丁夫人的屋裡討嫌。況且聽說今日卞夫人的兒媳甄氏帶了長孫去看望她,卞夫人更得趕著回去疼孫子了。”

環夫人的話看似無害,其實話外之音,卻是說卞夫人掌了權,便不將丁夫人這個正室放在眼裡了,而她雖得寵,卻仍勤勤謹謹地侍奉丁夫人。

丁夫人聽在耳裡,不動聲色。曹操倒沒多想,“嗯”了聲,道:“待會兒吃了飯,我得去看看卞兒,今日曹憲從宮裡托人捎信出來,說她懷孕了,要回家安胎,到時車馬到府,隻怕又要忙亂一番。”

環夫人一愣,笑道:“大貴人懷孕了?這可是好事。”

曹操頜首道:“是啊,阿憲不愧是卞兒教出來的女兒,處事沉穩得很,懷孕的事始終瞞著沒往外說,直到今日一切準備妥當,才張揚出來,否則連我都還被她蒙在鼓裡哩。咱們這位皇上一直謀圖興複漢室,對咱家十分忌憚,又怎會容阿憲生下皇家的孩子?阿憲這麼做,便讓他們沒有機會在宮中對她下手,待她來家,府裡都是咱們的人,就更沒有他們下手的餘地了。阿憲將來若是能生下個兒子——”曹操笑而不語,目中閃過一絲精光。

環夫人歎道:“大貴人果然聰穎,咱們曹家的來日,全指望她腹中的孩子了。至於阿節,可就差得遠了,同在宮中為妃,卻絲毫沒有大貴人的手腕與謀斷,都怨賤妾教女無方。”

曹操“哎”了一聲,道:“你這是什麼話,阿節溫婉賢良,自有她的好處,況且有她在宮裡,阿憲遇事也能有個商量幫襯的人。”

環夫人謙謹地笑了笑,從旁覷著曹操的臉色,試探道:“說起來,華姑娘今年也不小了,算來與阿節差不多大哩,司空就沒想過給她說個人家麼?”

曹華聞言臉上一紅,垂下了頭。曹操停下手裡的調羹,抹了抹唇邊的髭須,道:“華兒是我的嫡女,又才德兼備,我勢必得給她說個好人家才是。我想過了,軍師祭酒郭嘉就不錯,他的嫡妻早亡,生得一表人才,又機睿能乾,是我帳下最得力的軍師,我很喜歡他。此番待他從冀州回來,我就問問他,若是他願意,便把華兒許給他吧。”

曹華心中一喜,把頭垂得更低了,嘴角卻彎了起來。環夫人看在眼裡,忙幫腔道:“那敢情好,妾常聽子桓和子建說,郭祭酒明謀善斷,算無遺策,極是厲害,且對司空忠心不二,司空這些年來南征北戰,他從中出了不少力哩。”

曹操頜首笑道:“不錯。”

曹華一直暗中傾慕郭嘉,聽見曹操和環夫人誇他,比自己被誇還高興。誰知丁夫人一直響個不停的織機卻忽然停了,丁夫人冷笑了一聲,道:“我老婆子還沒死呢,你們想嫁我的女兒,也不問問我的意思?”

環夫人忙低垂了頭,曹操略微不悅,道:“那夫人是什麼意思?”

丁夫人道:“我不同意!華兒一個從未許過人的清白女兒,憑什麼要給他做繼室?你們以為我成日坐在家裡,就不知道那郭嘉是個什麼人麼?寒門破落戶出身,病秧子一個,如今已三十多了,還拖著三個半大的孩子。華兒若是嫁給他,一進門就得當娘,再過幾年就得守寡!這倒也罷了,更聽聞他為人浪蕩,風流成性,侍禦史陳群三天兩頭便為此上疏斥責他,他卻全不當回事。你把華兒嫁給他,不是把她往火坑裡推麼?你看重郭嘉是你的事,沒必要把華兒也填進去!”

曹操蹙眉道:“先前我想把華兒許給伏波將軍,你嫌武夫粗魯,百般不肯,我這才在文臣裡選了郭嘉,可你又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你究竟想怎麼樣?華兒已及笄兩年多了,再不出嫁,豈不惹人笑話?你難道想把她一直留在身邊到老麼?”

環夫人忙勸道:“司空消消氣,夫人也是愛女心切才如此的。”

丁夫人將手裡的梭子一擲,蒼老的麵上閃過一絲刻薄之色,她尖聲道:“若不是子脩早亡,我何苦把華兒拴在身邊不放?你與張濟的寡婦通奸,賠上了我兒子的性命,如今連華兒也要奪走麼?”

丁夫人說著便落下淚來,放聲大哭。曹操見她話說得難聽,絲毫不給自己麵子,隻覺心頭火起,但長子曹昂畢竟是因他而死,曹操心裡有愧,便也不好發作,隻得歎了一聲,道:“罷了,我去看看卞兒。”便氣呼呼地起身走了。

環夫人見丁夫人哭得聲噎氣直,隻覺心裡厭煩,但還是上前勸慰了幾句,丁夫人卻通不理睬,環夫人便也隻得訕訕地帶著曹衝告退了。

待得屋裡的外人都走淨了,曹華才走到丁夫人身旁坐下,替她撫著心口道:“娘,彆哭了,兄長已去了許多年了,娘也該節哀才是。”

丁夫人這才稍稍收了淚,將曹華攬進懷裡,道:“華兒,你可怨娘?”

曹華道:“我不怨娘,我的生母劉氏早亡,是娘把我養大的,娘對我恩重如山,我都知道的。隻是……”她略一遲疑,還是道:“隻是方才父親和環夫人也是好意,女兒自己也對郭祭酒屬意已久,娘為何不肯同意這樁親事?”

丁夫人撫著曹華柔順的長發,道:“傻孩子,你又沒嫁過人,哪裡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是好,什麼樣的男人是壞?你父親選擇郭嘉,是因為他是個能臣,在外幫了你父親很大的忙,可他能乾,並不代表他會對你好。你父親是個男人,不明白這個道理。至於環夫人麼——”丁夫人冷冷一嗤:“你當她是真心對你好麼?她隻不過是想把你趕緊嫁出去,才不管你嫁的是好是壞哩!隻有把你從我的身邊趕走,她才能趁虛而入,讓我收養她的兒子,好給她的兒子謀一個嫡子的身份。否則有曹丕、曹彰和曹植擋在前頭,她的兒子再聰明,也休想繼承家業!華兒,人心難測,不是你一個養在深閨裡的女兒能明白的。”

曹華心中微悚,在丁夫人的懷裡偎緊了幾分。丁夫人抬頭望向門外,蒼老渾濁的目中劃過一道冷光,她道:“卞氏固然可惡,但環氏想打如意算盤,我也不會遂了她的心!”

曹丕下朝回到府中,隻見侍婢蒲陶正在門首立著,曹丕隨口問道:“宓兒呢?”

蒲陶施禮道:“回公子,甄夫人今日一早帶公子睿去司空府看望老夫人了,尚未回來,郭夫人正在屋裡等著公子哩。”

曹丕本欲進屋,聽了這話,卻腳下一頓,轉身便往外走。郭照卻早已聽見了動靜,追出來一把扯住了曹丕的衣袖,道:“你往哪兒跑?”

曹丕隻得站住,回頭隻見郭照穿了一身燕居的淺紫束腰襦裙,青絲披散,隻在額前點綴著一枚紫珊瑚花鈿,正瞪著一雙大眼睛,氣咻咻地盯著自己。

曹丕便笑道:“我可沒跑,我正要進屋哩!”從郭照手中抽回袖襟,倒背著手,施施然地踱進了屋。

郭照跟著他進來,道:“我還不知道你麼?自從曹司空出兵攻打袁氏以來,你就一直躲著我,不就是怕我追問你前朝的事麼?我偏要問,今日的朝會開得如何?”

曹丕歎了口氣,在案後坐下,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道:“還能如何?父親在朝會上說要援合袁譚攻打袁尚,問我和子文、子建,究竟是讓袁譚質子以為牽製,還是送女結姻以為牽製。”

郭照眼前一亮,道:“咱們之前不是恰好討論過這個麼,那你是怎麼說的?”

曹丕道:“我還能怎麼說,自然是讓袁譚送女結姻,子建說讓袁譚質子,子文還是武夫脾氣,隻管打仗,不管其他。”

郭照道:“那曹司空是怎麼說的?”

曹丕神色一黯,擺弄著手裡的茶盞,道:“父親什麼也沒說,倒是讚揚了子建幾句,對子文也大加讚賞,隻是不理會我罷了。”

郭照蹙眉想了想,道:“那郭祭酒沒曾支持你麼?司空一向倚重他,他若是肯幫你說話,司空想必會對你另眼相看的。”

曹丕道:“你究竟是個女子,成日隻在家中坐著,消息不靈通。郭祭酒今早已奉父親之命北上與袁譚交涉去了,沒有出席朝會,況且就算他在許都,十次朝會也有九次不來。可見在質子還是結姻這件事上,父親早有定議,隻是借此考校我們三人罷了,我隻怕是又輸了一場。”

郭照不甘心地蹙起眉頭,暗自替曹丕不平。曹丕倒不大在意,喝著茶湯心不在焉往四下裡看了一遭,忽然道:“哎?我搭在衣架上的那身短戎怎麼不見了,我還想明後日出城打獵去哩。”

郭照順著他的目光往衣架上看了看,道:“我怎麼知道?你的衣裳都是甄宓替你收拾的,你問她去。”又不悅道:“我正與你說正經事哩,你找什麼打獵的衣裳?這般心不在焉的。你有出城打獵的工夫,不如去官曹裡多辦幾樁差事,也好讓司空對你另眼相看。”

曹丕將茶碗擱在案上,嗤道:“我從前上趕著辦的差事還算少麼?可到頭來怎麼樣,子建隻消作一首好詩,子文隻消陪父親打一場獵,就能輕易地蓋過我。就連母親,也是偏向子建的,我再勤謹上進,又有什麼用?倒不如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何必這般瞧著人的臉色過活。”

他此時還穿著上朝時的官服,隻覺渾身不舒服,便伸手開解腰間的玉帶,隨口數落郭照道:“你還有臉說我,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身為妾室,不以侍奉夫君為務,倒對政事關心得緊,你以為你是士大夫麼?我從外頭回來,也不知道替我脫鞋更衣、端茶倒水,就隻一個勁兒地追著我問。夫君不叫夫君,叫你,夫人不叫夫人,直呼甄宓,妾不稱妾,稱我,你還有沒有側室的樣子了?我近來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曹丕雖皺著眉頭教訓她,但郭照知道他並不是真的生氣,便也不怕他,道:“甄夫人溫婉賢淑,堪為內闈表率,從不會追著你問,你找她去吧。”

曹丕壞笑著道:“我是要找她去,可她帶睿兒去看望母親了,不然你以為我稀罕和你呆在一起?”

郭照憤憤彆過臉去,曹丕又笑道:“你無事休要總是與她過不去,我成日在外頭被子建和子文欺壓,回來還要看你們兩個互相甩臉色,我累不累啊?”

郭照揚眉道:“誰與她過不去了?我才懶得搭理她哩。當初你若不是為了娶她而觸怒了司空,司空如今也不至於這般不待見你。”

曹丕道:“你比她後進府,知道什麼當初的事?是我喜歡她,非要娶她的,又不是她求著我娶她,原也不乾她的事。”

郭照撇了撇嘴。曹丕解開衣帶,正要脫朝服,卻從前襟內掉出一張紙來。曹丕拿起來看了眼,放在了桌上。

郭照問道:“那是什麼東西?”

曹丕道:“是婚書,江東孫權今日送了他的正妻來當人質,我在朝會上替父親盤問了她幾句,又勘驗了她的婚書,卻忘了還給她,便揣了來家。”

郭照奇道:“哪有送女人當人質的?”

曹丕道:“孫權沒兒子,他的正妻恰好懷孕了,便被送了來。說來這女人倒是有幾分見識,跟你有些像。”

曹丕說著話,兀自脫了朝服,換了身錦袍,便抓起桌上的婚書往外走。郭照道:“你才剛回來,屁股還沒坐熱哩,又要上哪兒去?”

曹丕道:“聽說阿姊懷孕了,今日出宮來家,我去司空府看看她,順路把婚書還給人家去。”便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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