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八(1 / 2)

三國有個謝夫人 孰若孤 7353 字 10個月前

這日又逢望日大朝,午上時分,曹丕下了朝,走在回府的路上,想起自己已有些日子沒去看望謝舒了,便吩咐車夫繞路去了謝舒府上。

此時已入冬了,朔風凜冽,寒氣肅殺,雖尚未落雪,但街上的青石板路上凍著一層薄薄的清霜,高牆簷下也掛著冰溜。

車夫把馬車停在府外,門口的兩個侍衛見是曹丕從車上下來,問也不問便開了府門。曹丕在刺骨的寒風中袖了手,徑直進了門,輕車熟路地往內院裡走,誰知在半路上卻與正往外走的張紘迎麵撞上。

張紘為人剛直嚴正,一心忠於江東孫氏,每次曹丕來看謝舒,張紘都左攔右擋,橫加阻遏。曹丕因此有點煩他,見他向自己拱手作揖,便拿著架子道:“禦史,我聽陳群說,近來他召你去官曹裡應卯辦差,你竟十次裡有九次不到,今日更好,連大朝會都不去,你好大的膽子。你雖是孫氏的幕僚,但更是朝廷命官,你就不怕我稟告司空,治你個失職之罪麼?”

張紘忙道:“曹公子恕罪,屬下如此也是情非得已,事出有因,隻因近些日子以來,我家夫人總是心緒不好,屬下怕她想不開出什麼岔子,便隻得成日呆在府裡寸步不離地看著她。公子今日來得正好,我家夫人正在屋裡哭哩,屬下身為外臣,實在不知該如何規勸。夫人來許之後,人生地不熟的,也沒什麼朋友,隻與公子還算相熟,公子說的話,她想必是聽的,還勞公子進去勸勸夫人。”

曹丕以往每次來,都要與張紘費一番口舌,方能得見謝舒,今日張紘卻一反常態,竟主動請他去見謝舒,曹丕有些欣喜,拍了拍張紘的肩,笑道:“這就對了,往後張公若都能像今日這般乖覺,我就讓陳群不必三天兩頭地支你出去了,這天寒地凍的,張公也能少受些凍餒。”

張紘聽他得意之下說了實話,氣得直在心中罵娘,麵上卻恭恭謹謹地賠笑道:“是,公子請。”

曹丕隨他進了內院,進門隻見謝舒正蜷縮著半靠在榻邊坐著,侍婢朝歌在旁守著她。屋裡燃著火盆,熾熱的炭氣熏得室內暖融融的,謝舒卻緊緊地裹著一張雪白的兔毛毯子,噘著嘴,眼睛哭得紅通通的,活像一隻毛烘烘的兔子。

曹丕見了好笑,挨著謝舒在榻邊坐了,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委屈成這樣?鼻涕泡都哭出來了。都是要當娘的人了,還掉金豆子,羞也不羞?”

謝舒抽抽鼻子,眼圈更紅了,眼看著又要落淚,曹丕笑道:“說你你還來勁了,快跟我說說,是誰欺負你了?本公子在許都勢力遮天,說一不二,除了曹司空我尚且擺不平,其他人全都不在話下,你告訴我,我帶人揍他去!”

謝舒見他咋咋呼呼的,有些想笑,卻“哼”了一聲,罵道:“紈絝!”彆過了臉去。

曹丕失笑道:“脾氣還不小。”問守在榻邊的朝歌:“你們夫人到底怎麼了?”

朝歌輕聲道:“夫人想家,想吳侯了。”

曹丕聽了頗為不屑,轉向謝舒道:“你身在異鄉,思念江東尚且情有可原,孫權那個負心人,卻有什麼可思念的?為了他哭哭啼啼的,多麼不值當,瞧你這點出息。”

謝舒轉過臉來,憤憤道:“他才不是負心人哩,我不許你這麼說他!”

曹丕揚眉道:“呦,你還護著他?他若不是負心人,會忍心把懷著身孕的你千裡迢迢送來當人質麼?他但凡還疼你愛你,會放心你孤身一人來許都麼?若非張禦史在此,你連個能依靠的人都沒有。他這麼對你,你竟還為了他跟我急?”

他雖不知謝舒來許的前因後果,但一番話歪打正著地說在了點兒上,謝舒心裡一空,囁嚅道:“這是我與孫權之間的事,你又懂得些什麼?”

曹丕道:“好好好,我不懂。我隻知道,你們女人就是心眼窄,一旦嫁了人,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就死心塌地地跟著他。要我說,這天下的男子多得是,你何必非在一棵樹上吊死?我中原人傑地靈,男子個個生得高大威武,風流倜儻,而且溫存體貼,就似本公子這般,難道不比你們江東的男子強得多?你就離了孫權,在許都找個良配也罷。”

這一番話說得厚顏之極,就差挑明了說“你就離了孫權,跟了本公子吧。”謝舒又好氣又好笑,剜了曹丕一眼,眼裡含著的兩顆淚珠子終於存蓄不住,爭先恐後地掉了下來,掛在臉上。

曹丕見狀從懷中掏出一方絹子,遞給謝舒道:“給你擦擦。”

謝舒接過絹子拭了眼淚,又不雅地擰了一把鼻涕。曹丕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卻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道:“我知道女人懷了孕就會多愁善感,愛瞎想,你若實在難受,就靠著我哭一哭吧,哭出來便會舒服了。”

謝舒今日本是故意作出這副矯情樣子來的,隻為讓曹丕知難而退,因此她雖哭著,卻並不見得有多傷心,可此時被曹丕攬進懷裡,靠在他的肩頭上,謝舒卻著實有些想哭。

北上許都的這些日子,她看似堅強,其實不知有多少次,當她麵對著浩渺無邊的滔滔江水,麵對著蠻橫無禮的戍卒守衛,麵對著北地人的冷眼與輕蔑,當她在船上吐得昏天黑地,在夜裡徹夜難眠,當她記起從前被誣陷被幽禁的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她多希望能有一個肩膀給自己靠一靠,歇一歇。可孫權不在身邊,張紘雖很護著她,卻也不可能讓她靠著,最終卻是曹丕將堅實的肩膀借給了她。

謝舒伏在他的肩上,鼻端是他身上陌生的、與孫權決然不同的熏香氣息,還帶著些許戶外凜冽的寒氣,這些日子以來受過的委屈、擔過的驚怕一齊湧上心頭,逼得謝舒淚落如雨。

但她明白,此時不是軟弱的時候,曹丕也不是她該依靠的人,她竭力壓下翻湧的心緒,平穩了起伏的氣息,輕聲道:“可惜了。”

曹丕微微一動,問道:“可惜什麼?”

謝舒道:“可惜你不是孫權,你若是他,那該有多好。”

謝舒話音剛落,便覺出曹丕的身子一僵,他靜默片刻,才道:“看來你很愛他。”

謝舒道:“是,我自小便與他定下婚約,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也是我此生唯一的男人,我如何能不愛他。不論他做了什麼,我都願意原諒他,即便不能與他在一起,我也會遙遙地守望著他。”

曹丕輕輕地放開了她,蹙眉道:“你真傻,值得麼?”

謝舒定定地道:“值得,你若是也見過他坐斷東南,運籌帷幄的雄姿,見過他號令三軍,身先士卒的勇武,你就會明白了。”

曹丕淡淡地笑了笑,道:“你是覺得我不如他?”

謝舒道:“你自然也有你的好處,隻是如你所言,我是個女人,心眼窄,今生今世,我的心裡隻能裝得下一個人,更何況我還懷著他的孩子。”

曹丕點點頭,麵上的笑色漸漸消失不見,道:“我明白了。”

一語至此,兩個人都沉默了,曹丕又略坐了一會兒,叮囑了謝舒好生安胎,便告辭走了。

張紘出去送了他回來,好奇道:“夫人方才在屋裡與曹公子說了些什麼?屬下見他來時興衝衝的,走時卻鬱鬱不樂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