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孫慮畢竟還太小了,纖弱的脖頸支撐不住,很快就累了,小腦袋越垂越低,還一點一點的,像困了的人打瞌睡。謝舒看笑了,道:“孫家的孩子都早熟早慧,當年孫伯父去世時,大哥不過才十五六歲,便披掛上陣,征戰沙場,弱冠之年就打下了江東。孫權承襲爵位時,也隻有虛十九歲。大聖畢竟是孫家的人,早熟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甘夫人笑道:“都說三歲看老,等大聖長大了,一定能成為像他父祖一樣厲害的人物。”
可誰知她的話音剛落,孫慮卻再也支撐不住了,以頭搶地,臉朝下趴在了榻上。謝舒笑得合不攏嘴,撫著他一起一伏的小小背脊,道:“這孩子真是不禁誇。”
這當口卻有個侍婢從外頭進來了,施禮道:“夫人,張公請您速速去前院一趟,宮裡派人來宣旨了。”
謝舒有些意料之外,甘夫人道:“你快去吧,我在屋裡看著大聖就是。”
謝舒忙謝過她,進內匆匆換了身衣裳,整肅妝容,便帶人往前院去了。到了一看,隻見庭院裡站了一行儀仗,為首的宦者麵白無須,秀淨溫雅,正是皇帝身邊的黃門禦侍唐覺。從前他也曾來宣過幾次旨,謝舒因此認得他。
張紘身著官服,已在院中等候,謝舒同他上前與唐覺寒暄了幾句,唐覺便從身旁一個小黃門手裡接過聖旨,道:“吳侯夫人孫謝氏接旨——”
謝舒率眾下跪,唐覺展開聖旨念道:“建安九年春三月甲子,朕以吳侯夫人孫謝氏久離故土,思鄉情切,著令放歸原籍,次日平旦起行,不得遷誤。質子孫慮,留侍都城,以奉皇駕,欽哉。”
謝舒來許之後,因與劉協有舊,時常有宮人前來傳旨,有時是宣謝舒進宮覲見,有時是來送宮裡的賞賜,謝舒滿心以為今日亦是如此,直至此時才如遭雷擊。她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唐覺,唐覺卻神色不變,將聖旨遞到她的麵前,恭聲道:“吳侯夫人,請接旨。”
謝舒哪裡肯接,倒退了一步,張紘上前替她接下了聖旨,又命人好生送唐大人出門。
謝舒回到內院,猶自魂不守舍,腳步虛浮。甘夫人正坐在榻邊逗弄孫慮,孫慮高興極了,在甘夫人懷裡咯咯地笑,謝舒上前一把抱過他,緊緊地攬在懷裡,紅了眼眶。
孫慮被她嚇著了,嚶嚶地哭了,甘夫人見謝舒神色有異,也摸不著頭腦,問道:“妹妹,你這是怎麼了?你唬著大聖了。”
張紘跟進來歎道:“方才宮裡派人來傳旨,說是要送夫人回江東,明日就走,小公子卻要留下來當人質。”
甘夫人吃了一驚,道:“雖說我聽聞曹司空早有此意,但這也太突然了!我本以為他再不近人情,也會留你一年半載,好歹等大聖斷奶了再走。郭祭酒不也答應讓你留下了麼?怎麼……”
她見謝舒淚流滿麵,張紘負手歎息,焦急道:“妹妹,聖旨雖是從宮裡來的,但卻不知是曹司空的授意還是陛下自己的意思。而今司空不在城裡,陛下雖在宮中,但一時半會兒也難見到,可你明日就要被送走了,實在耽擱不起。為今之計,隻有先讓張公去求求子桓公子,看他能否保得了你。”
張紘頜首道:“甘夫人說得是,我這便去。”
謝舒本想攔他,但話到嘴邊還是沒能出口,她雖不願欠曹丕的人情債,但卻更不願與兒子分離。張紘出去了一會兒,卻又氣喘籲籲地回來了,懊喪道:“府外來了一隊侍衛,我方才跟他們費了半天口舌,他們也不肯放行,咱們隻怕是被軟禁在此了。”
謝舒心裡一緊,無助地抱緊了兒子,一時隻覺心亂如麻。
日頭漸漸西移,孫慮終於哭累了,在謝舒懷裡沉沉地睡去,張紘在窗前踱來踱去,甘夫人攬著阿鬥沉默地陪在一旁,屋裡正靜得怕人,隻聽院外忽然遙遙地傳來了一陣嘈雜聲,似是出了什麼事。
謝舒神思一震,張紘和甘夫人也都聽見了動靜,一同走到窗前向外張看。過了片刻,屋裡的紙門忽然“呼啦”一聲被拉開了,曹丕一副武將打扮,身著銀鱗明光鎧,腰仗三尺長劍,提著兜鍪大步走了進來。
謝舒眼前一亮,道:“你怎麼來了?”
曹丕道:“我聽說你的府邸被圍,就帶兵趕過來了,現下那隊人已被製服了。”他說著話,一眼瞥見了擺在桌上的聖旨,便拿起來看了看,嫌惡道:“又是劉協!每回阿父帶兵出征,他都不老實!”
他隨手將聖旨一丟,不由分說地拉起謝舒,道:“走,跟我回府!我倒要看看,他明日敢不敢到我的府上來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