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待會兒甄宓要來,謝舒也不好歇息,況且屋內一應的床榻坐具雖齊全,卻沒鋪被褥蒲團,謝舒便隻得暫且在窗下的茶座上坐著,讓朝歌把軒窗打開通風,又讓蒲陶打了盆水來揩抹屋內的灰塵。
傍晚時分,窗外蛙聲清鳴,暮色沉靜,習習夜風攜著早開睡蓮的清香和荷塘氤氳的水汽鑽窗入戶,撩撥著坐榻旁一盞十二枝青銅連枝燈的燈火。謝舒一邊拍著懷裡的孫慮哄他安睡,一邊盯著明滅不定的燈焰想心事,蒲陶擦抹完了樓上的灰塵,便下樓收拾去了,隻朝歌留在樓上伺候。
過了小半個時辰,謝舒正靜靜地出神,朝歌開了臨窗的紙門,正在窗外的廊上打掃被風掃落的樟桐葉,隻聽蒲陶忽然在樓下揚聲道:“夫人,甄夫人來了。”
謝舒微微一震,回過神來,尚未來得及整衣相迎,甄宓已上得樓來,她一副家常打扮,穿了身半新的燕居素緞深衣,鬢邊綴著一對銀絲串紫瑛珠子的流蘇花鈿,麵上薄施脂粉,雖簡單樸素,卻難掩傾國之色,更彆有一番清麗不俗的風韻。
甄宓見謝舒抱著孫慮坐在茶座的地板上,身後的軒窗也大開著,忙道:“大晚上的,妹妹怎麼在風口坐著?你才出月子不久,可不能著涼。”親自上前關了窗,又吩咐道:“東袖,快拿個蒲團來給謝夫人墊著坐。”
甄宓帶了足足十幾個丫頭過來,手裡捧著銅盆、巾櫛、梳篦、牙具、茶盞、香鼎、床帳、被褥、衣箱等等家用物什,侍婢東袖讓抬衣箱的小丫頭把箱子放下,開箱找了兩個明黃錦緞填萱草的蒲團出來。
甄宓由她服侍著在謝舒的對麵坐了,道:“子桓已把事由原委都對我說了,你不必怕,和大聖安心住下就是。這幾間屋子以前沒住過人,是供府裡的內眷納涼歇腳的,子桓想著你是從江南來的,必定喜歡水,這院子裡又有荷塘湖泊,花木也茂盛,便讓我閒時帶人收拾出來,日後好撥給你住。我原本以為你得等司空班師後才能進府,便一直沒著緊收拾,誰知子桓竟這麼快就把你帶來了,倒把我閃了個措手不及,什麼也沒準備,子桓方才還怪我呢。”
謝舒聽她話裡的意思,竟是曹丕早就打算接她進府,連院子都選好了。她雖知道曹丕對她有意,卻隻以為他是一時興起撩逗她罷了,因此從沒放在心上,可沒成想他卻認真了。謝舒心裡沉了沉,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低頭道:“讓夫人費心了,妾身本該遵旨回江東去才是,但大聖尚未滿周歲,妾身著實放心不下,這才鬥膽抗旨的,若是因此牽累了子桓公子與夫人,妾身委實過意不去。”
甄宓溫和道:“你放心,陛下那兒,子桓有法子對付,況且陛下不是不明理的人,又與你是舊日相識,子桓隻消將你的處境顧慮與他說一說,他想必會收回成命的。待得曹司空回來,再讓子桓去求求情就是。”
謝舒道了謝,甄宓隻道不必,說話間,兩個仆役合力抬了一張小床上來,甄宓見了忙起身道:“小心些,彆磕了碰了,放進臥房裡去。”
謝舒見那小床長寬隻有一尺多,四周有床欄,分明是給小兒睡的。甄宓赧然笑道:“這本是睿兒的小床,睿兒如今大了,睡不下了,正好你家大聖合用,我便讓人先搬來救個急,待來日命工匠打好了搖籃,再給大聖送來,你可莫要嫌棄才是。”
謝舒忙道:“怎會?妾身感激不儘。”
甄宓便從謝舒手中抱過孫慮,此時已入夜了,孫慮卻還沒睡,甄宓柔聲哄道:“大聖,咱們有好些日子不見了,你還認得我麼?”
孫慮眨巴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伸出一隻小手在空中抓撓著,甄宓將一根細白纖秀的手指塞進他的手裡,孫慮便緊緊地攥住了。甄宓拉了拉他的手,向謝舒笑道:“他還認得我呢,可真是個招人疼的孩子。如今咱們住在一個府裡,院子離得又近,隻要你不嫌我煩,我便時常帶睿兒來與大聖就個伴兒,可好?”
謝舒笑道:“那自然是好,曹睿公子乖巧可愛,妾身著實喜歡呢。”
幾個仆役將小床安在了內臥的榻邊,便退下了。甄宓拉著謝舒進內,命一個鋪床的小丫頭挑了張柔軟的褥子鋪在小床裡,將孫慮放在了床上。孫慮似是覺得很舒服,將小臉往滑柔的絲緞上蹭了蹭,眯起了眼睛,似是想睡。
甄宓笑道:“他倒不認生,不似我家睿兒,一換地方就哭鬨。”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孫慮,孫慮便更困了,在小床上舒展開手腳,閉上了眼睛。
甄宓放輕了聲線道:“大聖既是困了,我便不在此叨擾了,你何時若想出門走走,派人知會我一聲就是,我陪你同去,免得你初來乍到的,不認得路。”她頓了頓,又道:“我的正院就在你的隔壁,出門幾步就是,府裡還有幾房姬妾,但都住得遠,你不必忌諱她們,她們若想到這裡來,會從我的門外經過,你若不想見她們,我命人將她們攔下就是。”
謝舒自是不想多事,忙道:“那就有勞夫人了。”
甄宓笑了笑,又輕聲叮囑了她幾句,見丫頭侍婢將帶來的物什都擺設停當了,便告辭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