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日子還算平靜。謝舒因是寄人籬下,處處謹言慎行,雖則甄宓幾次想帶她出門走走,但謝舒都婉言謝絕了,以免與府中的其他姬妾碰麵,閒時隻抱著孫慮在自己為院子裡散步。好在她的院子裡花樹蔥蘢,廊台相映,景致頗好,倒也不覺得乏味。
曹丕每日必來看望她一次,有時是清晨,有時是傍晚。彆看曹丕的年紀不大,撩妹的手段卻高絕,與謝舒說起話來,言辭間處處挑逗。謝舒一個結過婚的女人,本該早就波瀾不驚了,卻每回都被他鬨得麵紅耳赤,雖然心裡羞惱已極,卻又不敢對他發作出來,怕他翻臉無情,把自己趕出府去,隻能暗自憋著。
這日,甄宓一早便去了司空府,向卞夫人晨省,回來時已是食時時分了。她的近身侍婢子衿在院中迎著,見甄宓雖盛服華妝,端莊高貴,但秀眉微蹙,麵色蒼白,櫻唇緊抿,像是強忍著什麼似的,腳下的步履也有些匆忙,失了平日裡雍和從容的風度。
子衿心下明了,先一步進屋摒退了屋裡伺候的丫頭侍婢,從案幾下捧出一隻青瓷痰盂來備著。果然甄宓一進屋便向痰盂內嘔了幾口清水,這才虛弱地被侍婢東袖扶著靠在了臥榻上。
子衿又去案上倒了碗青鹽水過來,服侍甄宓漱口,眼見她難受得緊,不免擔憂地看向東袖。今早甄宓去司空府,正是侍婢東袖隨侍在側,東袖便道:“曹司空出征之後,司空府的府務就落在了卞夫人一個人的身上,又有環夫人在旁虎視眈眈,卞夫人生怕出了錯漏,便事事親力親為。今早咱們夫人見老夫人實在忙不過來,便幫著理了一個多時辰的賬冊,又陪著做了半日針線,著實累著了,回來的路上被馬車一顛,就覺得想吐。夫人不敢在外頭露了聲色,一直強忍著回到屋裡才吐了。”
甄宓因對郭照有所忌憚,一直對外瞞著懷孕的事,連曹丕也沒說,隻兩個近身侍婢東袖和子衿知情。子衿伏在榻前替甄宓撫著胸口順氣,勸道:“夫人,而今您害喜得越來越厲害了,卻還得裝成沒事人似的每日去向老夫人晨省、打理內務、照管姬妾,實在是太辛苦了。甚至咱們連宮裡和府裡的醫倌都不能請,隻能趁著出府的機會,偷偷去外頭找郎中看看脈。頭幾個月正是不穩當的時候,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左右謝氏已入府了,您就把有孕的事告訴公子,安心養胎吧。”
甄宓就著東袖的手呷了一口清水,徐徐咽下,道:“還不是時候,謝舒如今雖已住了進來,但名分未定,子桓再青睞她,也不會越過郭照將府務交予她打理。聽聞近日司空已率兵到至黎陽,不日便將與袁尚開戰,如果順利,至多不過一個月,司空便會得勝歸來,到時讓子桓稟過司空,將謝氏納為妾室,才算是名正言順。一個月的工夫,我還是等得起的。”
此時正是初夏,天時燠熱,又因甄宓有孕怕風,屋裡的門窗都關著。子衿見甄宓白皙光膩的額上沁出了一層薄汗,便拿絹子替她細細地揩了,又拿過一柄麈尾羽扇輕輕搖著,道:“不過是納妾罷了,隻要公子和夫人首肯,又何必非要稟告司空這般鄭重?現今府裡的幾個侍妾,乃至側夫人郭氏,不都是公子自己做主收進府的麼?”
甄宓道:“你不知道,這個謝氏是吳侯孫權的嫡妻,被送來許都當人質的,她的身份與咱們府裡的那些姬妾都不同,自然要鄭重些。”
子衿聽得眼睛一亮,張口似是想說什麼,卻又一驚,低下頭去默默打扇。
甄宓看在眼裡,寬容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謝氏的身世的確與我有些相似,當初我也是以人質之身被子桓收入府中的,因此我一見謝氏就覺得親近,看著今日的她,我總能想起當初的我。”她歎了口氣,長睫一眨,眼前浮起了模糊的水汽,喃喃道:“熙郎……不知他如今怎麼樣了……”
東袖和子衿都是在袁家時便跟隨伺候甄宓的,情知她雖已嫁給了曹丕,但心裡始終放不下敗逃在外的袁熙,平日裡不敢在曹丕麵前露了聲色,隻得在私下無人時獨自傷懷。
甄宓似是疲憊已極,闔上了眼,淚水浸濕了她柔美的長睫,根根分明。
過了半晌,甄宓才平複了心緒,睜眼問道:“這幾日我身子不爽,免了姬妾們的定省,她們可還老實麼?”
子衿道:“還好,她們聽說公子帶了個新人進府,難免在私下裡議論一番,但除此之外倒還算本分,就連任氏一向不安分,近來也安靜了,聽說是身子不大舒爽,不過沒什麼大礙。隻有側夫人一直想見謝氏,為此幾乎每日都要過來一趟,奴照依夫人的吩咐,每次都叫看門的小丫頭將她攔下了。”
甄宓聽了若有所思,撫著尚自平坦的小腹靜了半晌,忽然道:“下次她如果再來,你就讓門口的丫頭假裝阻攔一番,放她進去就是。”
子衿有些意料之外,道:“這是為何?側夫人似是分外不喜謝氏,每次來都氣勢洶洶的,若是讓她進去,隻怕會與謝氏起衝突。”
甄宓淡淡道:“我就是要讓她知道郭照的厲害,唯有如此,她才能明白在這個府裡,誰是她的對頭,誰是她的朋友,才能死心塌地地依附咱們。”
是日午後,謝舒午睡起來,見外頭天色晴好,微風習習,便讓人把閣樓臨窗的紙門打開,坐在窗外的廊上乘涼,朝歌見狀把孫慮也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