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色不好,下了小雪,路滑難行。皇帝劉協散了朝,本想即刻回內宮去,誰知內侍卻道:“陛下稍候,司空大人請陛下去議政殿一趟。”
劉協不得已,隻得隨他進了側殿,隻見殿內已供上了爐火,曹操坐在側席上,正與近侍許褚說話。
劉協解下被雪珠濡濕的大氅,遞給內侍,坐了主位。曹操命人上了茶,道:“方才朝會時,臣見陛下昏昏欲睡,似是精神不濟,喝盞熱茶,既能提神,又能暖身。”
劉協淡淡笑了笑:“有司空這樣的能臣為朕操持國事,朕自然高枕無憂,打打瞌睡也是不打緊的。”拿起茶盞淺啜了一口,道:“好茶。”又問:“司空有什麼事不在方才的朝會上說,卻要朕到這裡來?”
曹操道:“有些事不便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兒議論,陛下既是問起,臣也就直言不諱了——臣有一女名叫曹華,陛下是見過的,今年已虛十七歲了,正是許嫁的年紀……”看了眼劉協,指望他能明白。
劉協謹慎道:“朕知道,曹華姑娘美麗端淑,聰慧靈秀,是難得的女子,非貴夫無以為配。”
曹操微微一笑:“難得陛下肯對華兒高看一眼,自古天下女子無不以進宮侍奉帝王為貴,天底下最尊貴的夫婿自然是皇帝了,若陛下對華兒有意,臣願送她入宮侍奉陛下。”
劉協怔了怔,勉強笑道:“司空如此厚愛,朕著實感激不儘,可曹華姑娘是司空的嫡女,論理是該當正室的,若隻做朕的妃妾,豈不委屈?何況宮裡已有曹憲和曹華二位貴人了,朕實在是惶恐。”
曹操還想說什麼,卻有侍從推門進來,向曹操耳語了幾句,曹操便道:“納妃並非小事,陛下可以多考慮幾日,再作答複。臣還有事,便先告退了。”起身披上大氅,帶上侍從走了。
劉協回到長秋宮時,皇後伏壽正在屋裡陪兩個小皇子玩耍,劉協便也陪了他們一會兒,順便過問了皇子們的起居。伏壽見他悶悶的,似是心緒不好,便讓宮婢把兒子們帶了下去,關切道:“陛下今日回來晚了,可是朝會上有什麼事?”
劉協在桌案後坐下,接過伏壽遞來的一盞熱米酒:“朝會上倒沒什麼,是曹操找朕有事,便多耽擱了一會兒。”
伏壽問道:“是什麼事?”
按理後宮之人不該過問政事,但朝局崩壞至此,也就沒什麼避諱了,況且宮內人心詭譎,能推心置腹的也唯有伏壽了。劉協道:“曹操想把曹華嫁給朕。”
伏壽在他身邊坐下,問道:“那陛下是什麼意思?冬節那日,臣妾看見陛下與曹華姑娘有說有笑的,仿佛很投緣呢。”
劉協苦笑道:“怎地連你也誤會朕?那日朕本是想與謝舒說話,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朕與曹操博弈,將她卷了進去,朕的心裡甚是過意不去,想問問她近來過得如何。誰知她穿了件與曹華一樣的衣裳,朕便錯認了,又不好不理曹華姑娘,便與她說了會兒話,曹操想來也是因此誤會了。朕與他的關係一直不好,他是想借此與朕重修於好,可這不是難為朕麼?”
伏壽道:“陛下是如何答複司空的?”
劉協歎道:“曹操那般跋扈,朕即便心裡不願,也不敢當麵回絕他,隻好隨口敷衍了幾句,恰巧曹操有事,便讓朕考慮幾日再答複他也不遲。”
他見伏壽低頭默然,以為她心中不願,便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放心,朕不會讓曹華進宮的,朕的心裡始終隻有你一個,何況曹憲和曹節就已經夠朕心煩的了。”
誰知伏壽卻抬頭道:“不,陛下一定要讓曹華進宮。”
劉協愕然道:“這是為何?”
伏壽道:“自打曹憲小產傷身之後,不論臣妾如何挑撥,都再難挑起曹節對她的妒意,因為她知道,曹憲不會再有孩子了。可是曹華不同,連曹操都以為陛下對她有意,那不妨就讓他們誤會下去,曹節善妒,卻對陛下用情至深,一旦曹華進宮,她必不會容忍曹華太久,隻要她們之間鬨出事來,必定會牽連到曹操的各位夫人,以至於曹丕、曹植、曹衝……他們的背後,是錯綜複雜的勢力——而一旦朝堂大亂,我們便起複有望了。”
劉協微微頷首,卻又不忍道:“隻是曹華何其無辜,這樣算計一個女子,朕有些於心不忍。”
伏壽黯然道:“曹華固然無辜,但死去的董貴人就不無辜麼?她腹中尚未出世的皇子就不無辜麼?隻是生在亂世,人人都身不由己罷了。陛下若是於心不忍,便把一切交給臣妾就是了。”
劉協長歎一聲,拍了拍她的手,閉上了眼。
幾日過去,孫慮逐漸康複,精氣神比前幾天好多了,瞧著也似從前一般聰明伶俐,謝舒著實鬆了口氣。
這日,天時回暖,雲消雪霽,日色晴明。謝舒見是難得的好天氣,便按著華佗的醫囑,抱了孫慮去府裡的花園散步,回來時隻見蒲陶正在門首立著。這幾日蒲陶遵照謝舒的指示,暗查出事那晚行為反常的侍婢阿追,謝舒準她不必跟隨伺候,已幾日不見人影了,這時出現,想必是已查出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