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謝舒喂兒子吃過飯,哄他睡著了,便抽空去了郭照的側院。
此時天色晴好,日頭高升,春光明媚,雖是午後最熱的時辰,但因著剛開春不久,倒也絲毫不覺得熱。
謝舒進了院門,穿過花園,隻見迎麵便是前廳,正廂的紙門半開著,門前擺著兩雙鞋,郭照的侍婢阿纓和阿絡正一左一右地立在門外。
兩人見謝舒來了,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阿纓忙迎上前施禮道:“奴婢見過側夫人。”
謝舒微微頷首道:“你們夫人呢?”
阿纓道:“夫人正在屋裡會客,還請側夫人稍等片刻。”
謝舒失望道:“那倒是有些不巧。”上了台階,透過半開的紙門向屋內張了張,隻見側席上坐著位年輕女子,正與郭照說話,瞧著有些眼生。謝舒便問:“屋裡的那位是誰?”
阿纓輕聲道:“是河內司馬家二公子的夫人張氏,今年剛隨夫家搬來許都。”
謝舒心裡一動:“哦?是張春華麼?那我可得進去看看。”不等阿纓阻攔,便推了門進去。
屋裡的人見她不請自來,都有些莫名其妙,郭照旋即不悅地沉了臉,張春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謝舒泰然自若,如在自己屋裡一般,走到張春華對麵的席上坐了,也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隻見她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銅釵布裙,不施粉黛,相貌不算出眾,但眉目沉靜,舉止合宜,即便衣著簡樸,也掩不住世家出身的清雅氣度。
因有她在場,郭照也不好對謝舒發作,隻冷淡道:“這位是謝夫人。”
張春華見謝舒穿了身海棠紫的錦緞深衣,金釵玉飾,妝容華貴,進門卻不向郭照施禮,心知她的地位隻怕不在郭照之下,便起身道:“民婦張氏見過夫人,眼拙不識尊麵,還請謝夫人海涵。”
謝舒和氣道:“張夫人不必多禮,都怪我貿然進來,吵擾了你們,你們繼續。”
張春華道:“夫人想必是有事,民婦便不久留了,隻是方才郭夫人的要求,請恕民婦無法答應。不瞞二位夫人說,民婦無能,自打嫁入夫家以來,就不得夫君的青睞,平時謹小慎微地過日子,尚且要遭他白眼,若再不知死活地勸他出仕做官,豈非更被他嫌惡麼?到時隻怕不但幫不了夫人,還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這話聽著有些沒頭沒尾的,但謝舒大概明白了,是郭照讓她勸司馬懿為曹丕所用,張春華卻以自己不得司馬的歡心為由推拒了。
郭照顯然已與她磨了半天嘴皮子,好話早就說儘了,隻得道:“也罷,你既是百般不肯,我就不強人所難了。隻是聽說你們剛搬來許都,家中尚未安置妥當,改天我挑幾個得力的奴婢送到你們府上去,也好幫著你們歸置歸置。司馬公子是世家出身,又在朝中做過官,府裡沒有幾個使喚的下人怎麼成?”
張春華忙道:“這倒不必了,夫家雖是世族,但如今世道不好,家道早已中落了,民婦一家人連果腹都尚且艱難,哪裡用得起仆人?夫人的美意民婦心領了。”顯是已堪破了郭照的意圖。
郭照道:“奴婢的工錢自然由我出,張夫人不必擔心。”
張春華道:“古言道,無功不受祿,拙夫體弱多病,才德平庸,素無大誌,生平所願,隻是在亂世中苟全性命而已,實在當不起夫人的饋贈。時辰不早了,民婦還得回家去給他煮飯熬藥,這便告辭了。”
郭照情知留不住她,隻得吩咐侍婢好生送她出去。待得張春華出了院門,再也看不見了,郭照才忍不住道:“真是油鹽不進!”
謝舒憋不住笑了,郭照聽見動靜,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皺起兩道秀眉質問她:“你來乾什麼?”
謝舒便也收起了笑色,反問道:“你難道不知道麼?”
郭照從主位後起身,踱到窗下的案幾前倒了杯茶喝:“若是為著孫慮的事,我無話可說,情願受罰。可是你不該處死阿紜,她隻是照我的意思辦事罷了,她罪不至死,該死的是我。”她與阿紜同是因家人犯罪被抄沒的官婢,多年來相互扶持,情深義重,提起來便不免有些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