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
這夜呂蒙回到家時,已是夜半時分了。春夏之交,陰雨連綿,萬籟俱寂,唯有雨打芭蕉的劈啪聲,像是密集的鼓點,徹夜不停。
從縐紗窗內透出的幽微燭光,明滅不定地照亮著廊下。呂蒙踩著光進了屋,隻見兒子已睡了,青鉞正合衣半倚在榻邊等他。
呂蒙將兜鍪交給屋裡的侍婢,輕聲道:“夫人還不睡?”
青鉞起身過來幫他脫衣甲,道:“你不回來,我怎麼睡得著?”
呂蒙低頭打量著她,昏黃的燈火下,她眉目溫順,眼底凝著淡淡的青色,略嫌憔悴。目光搭上她微隆的小腹,心下愈發溫存,疼惜道:“你剛又有了身子,也該顧著自己才是。”
青鉞給他換上一身家常衣裳,吩咐侍婢去打水來給他洗臉,問道:“你這幾日回來得格外晚,是不是軍中出什麼事了?”
呂蒙拉她在榻邊坐下,看著在小床裡安睡的大兒子,道:“也沒什麼大事,將軍下個月要出鎮漢口,是以正在抽調人手整編新軍,忙起來便耽擱了。”
青鉞擔憂道:“將軍去漢口作甚?你也去麼?”
侍婢送了熱水進來,呂蒙浸了手巾擦臉,道:“我不去。漢口境內有山越人作亂,將軍放心不下,要帶兵前去征討。其實蠻夷作亂乃是常事,他大可不必親征的,想來是被女人們鬨得頭疼,想借機出去躲躲清靜。”
青鉞道:“夫人的事既已真相大白了,將軍就不打算處置徐氏和步氏麼?”
呂蒙將手巾丟回盆裡:“他也正為難哩,步氏的族兄步騭如今在軍中擔任要職,是將軍尤為看重的後起之秀,徐氏的父兄更是自討逆將軍時起,便在孫氏麾下效命了,手下兵眾數千,將軍還要靠他們帶兵打仗哩。不論處置哪一個,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得不慎啊。”
青鉞黯淡了神色,歎了一歎,又問:“那長公子呢?長公子年幼,將軍出門在外,誰來照顧他?”
呂蒙猶疑道:“這我便不知了,將軍的家事,我身為外臣也不好過問,不過公子登畢竟是長子,身份貴重,總歸會有人照料他的。”
青鉞望向窗外,夜已深了,外頭一片漆黑,她憂心道:“也不知夫人在北方過得如何了?她若是平安地生下了孩子,到如今也該有一歲多了罷。”
呂蒙將她攬進懷裡,安撫道:“謝夫人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的。”
將軍府。
自謝夫人去世後,孫權便再未踏足後院,孫登的生母出身微賤,本不得孫權的喜歡,連帶著對孫登也不上心。他既不上心,眾人便也不敢過問,出事之後,孫登仍舊留在步氏屋裡。
這日,步練師正守著孫登和大虎,侍婢文鳶忽然匆匆忙忙地從外頭進來了,低聲道:“夫人,不好了,徐氏來了。”
步練師心裡一緊,忙讓她把兩個孩子抱進去,卻已來不及了,徐姝後腳便跟了進來,看在眼裡,冷道:“彆藏了,你也知道我正是為孩子來的,你罪孽深重,我容你撫養他們到如今,已是格外開恩了,你也該知足才是。”示意侍婢去把孩子抱過來。
文鳶嚇得直躲,懷裡的兩個孩子也都唬得哭了,步練師擋在文鳶身前,道:“我是有罪,可謀害謝氏你也有份兒!將軍還在府裡哩,他沒發話,你就不能把孩子帶走!”
徐姝嗤道:“將軍早就不管府裡的事了,況且你被幽禁在此,想必還不知道吧,將軍打算出鎮漢口,今早已搬到軍營裡去了,過幾日就開拔,往後這後院裡的事,還不是我說了算。”
步練師冷笑道:“你想得美!後院裡還有袁夫人,還有仲姑娘,怎地也輪不到你做主!”
徐姝輕蔑道:“袁氏本是個扶不起來的,將軍已對她死了心了。仲薑跟將軍去軍營了,來日北上漢口,她自是要隨行伺候的,誰也保不了你了。”
步練師心知形勢不好,隻得任徐姝的侍婢把孫登抱走了,徐漌又問:“夫人,大虎呢?是否也一並帶回去?”
徐姝看了眼大虎,她正聲嘶力竭地嚎哭著,一張麵孔紫漲。徐姝不由得嫌惡道:“賠錢貨,瞧著便讓人心煩,我可沒有多餘的水米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