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節看著看著,便又悲從中來,落下淚來,哭了一會兒,便攤開宣紙,磨了墨抄詩。
初秋的清早,天高氣爽,風輕雲淨,簷下的鐵馬微微顫動,發出叮叮清響,鳥兒在高深的宮牆外啁啾,愈襯得宮苑幽幽。曹節的心也漸漸地平靜了。
這時,卻遙遙地傳來一聲吆喝,因著離得遠,聽不出吆喝的是什麼,隻聽得是宮裡內侍的腔調。
曹節手裡的筆一抖,上好的禦墨便在紙上洇開了一團墨暈。曹節略有些懊惱,棄了那張紙,重又提筆抄寫,那吆喝聲卻又響了起來,這回聽得清了,喊的是“貴人回宮,閒人避讓。”
曹節心下厭煩,不由得停了筆。那吆喝聲越來越近,內侍的聲線又尖又亮,一迭聲地喊著“貴人回宮,閒人避讓”,像是接連不斷的鼓點,一下下狠狠地敲擊在曹節的心上。
曹節越來越煩躁,終於忍不住摔了筆,跑出宮門喝道:“吆喝什麼?吵死了!懷了孕便耀武揚威的,生怕人不知道是怎地!”
曹華從長秋宮定省回來,坐著皇後親賜的鳳輦,由一隊內侍引著,正從曹節的宮門外經過,見此情形,便示意停轎。打頭的內侍道:“節貴人這是作甚?一大早的,好大的火氣。華貴人懷了龍嗣,皇後娘娘高興,特賜她乘鳳輦出行,一應儀仗遵同後製,小的也是奉命辦差。倒是貴人您,明知華貴人有孕,卻稱病不來賀喜,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嫉妒呢!”
曹節見他有些麵熟,認出是皇帝身邊伺候的小黃門,昨天來自己宮裡報信,自己還命人重賞了他,今日一轉臉,便替曹華打起了儀仗,還對自己陰陽怪氣的。曹節惱怒已極,氣道:“一個賤奴,也敢對本宮出言不遜!彩樺,給本宮掌他的嘴!”
彩樺應諾,上前扯住那內侍,便要掌嘴。內侍忙護著自己的臉,轉頭向曹華告饒道:“華貴人救救小的,小的也是替貴人出頭,才如此的!小的挨打不要緊,隻怕落了陛下和皇後娘娘的臉麵!”
曹華便道:“阿姊,饒了他吧,他畢竟是陛下的人,阿姊若是嫌吵,我讓他不再吆喝了就是。”
曹節正在氣頭上,她越是退讓,曹節越是惱恨,嘲諷道:“你少裝出一副寬容大度的嘴臉來,讓人看了惡心!你我同為貴人,本應平起平坐,你為何坐在輦上與我說話?懷了孕便高人一等了麼?”
她話說得難聽,曹華也不免沉了臉,卻還是示意落轎,起身下了鳳輦,向曹節略施了一禮,便又坐回輦中,吩咐道:“走吧。”
打頭的內侍便也起身,打起儀仗,揚聲道:“貴人回宮,閒人避讓!”白了曹節一眼。
曹節卻隻是狠狠地盯著曹華,忽然冷不丁地笑道:“不過是個替身罷了,還真當陛下寵你呢!”聲雖不大,但宮闈僻靜,仍是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曹華的耳裡。
曹華心中奇怪,示意停轎,道:“你說什麼?”
曹節走近鳳輦,仰視著她,一字一頓地道:“我說,你不過是謝舒的替身罷了,你真以為陛下愛的是你麼?”
“謝舒”這個名字,觸及了曹華深藏於心底的隱痛,她忽然害怕極了,道:“你胡說!”
曹節見她慌了,深感快意,冷笑道:“我胡說?你仔細想想,你與陛下初見的那日,是不是在去歲冬節的宮宴上?你當時穿了件與謝舒一樣的衣裳,陛下將你錯認成了她,這才與你相識,否則你以為陛下看得上你麼?”
曹華驀地記起那日,劉協站在身後,見她回頭,微微愕然道:“怎麼是你?”當時沒有多想,如今再憶起,卻是心驚不已。
曹節隻看曹華的臉色,便知道自己得逞了,她開心地笑了起來,越來越癲狂,自打入宮以來,她從未這樣開心過!
曹華拚命抑止住眼底的淚水,吩咐道:“去陛下寢宮!我不信!我要親自問他!”
宮婢內侍們都不明白是怎麼了,一時麵麵相覷。曹華斷喝道:“去陛下寢宮!”
宮人們這才亂糟糟地調轉了鳳輦,向著皇帝宮中去了。
因著曹操出征,政務清閒,劉協晨起無事,正在殿內讀書,聽聞內侍稟報曹華來了,忙迎出來,握了她的手道:“你怎麼來了?朕正想待會兒去看你哩。”
曹華的掌心冰冷,淡淡地從他手中抽回手,道:“臣妾有話想問陛下。”
劉協一怔,見她似與往常不大一樣,便道:“你問。”
曹華還未開口,眼底便蓄起了澹澹的淚光,她定了定神,才顫聲道:“陛下一直以來,是不是把臣妾當成謝舒的替身?”
劉協先是愕然,旋即避開她的目光,彆過了臉去。
心底的恐懼被毫不留情地印證,曹華幾近崩潰,忍了多時的眼淚洶湧地滾落,她再也顧不得等級尊卑,扯著劉協麵對自己,嘶聲道:“冬節那日,你原是把我認作了謝舒,是不是?你心裡想的既然是她,為何要納我為妃?又作出深情款款的戲碼來,讓人惡心!”
劉協道:“我的確錯認了你,當時朕因為冀州的戰事與你父親交惡,便想著將錯就錯,納你為妃,也好借此與你父親修和。可你進宮之後,朕發覺你單純善良,溫婉大方,朕是真心喜歡你的,你又何必執著於過去?”
曹華哭著道:“可為什麼偏偏是她?為什麼又是她!先是郭嘉,再是陛下,人人都對她情根深種,可是我呢?為何我愛的卻都愛她?一次次的真心錯付,你們有誰想過我的感受?”
心裡的痛如狼奔豕突,急切地在胸腔內尋找著出口,她忽然喉頭一甜,張口噴出了一口鮮血。
劉協慌了神,上前一把抱住她,喝道:“來人呀,華兒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