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八月,秋風漸涼,是行軍打仗的好時節,曹操帶兵複征冀州。
宮中因此停了大朝,皇帝劉協得了閒,除了陪伴曹華,偶爾也去各宮坐坐,先是去皇後的長秋宮宿了兩日,又在曹憲的長樂殿宿了兩日。曹華盤算著接下來怎麼也該輪到自己了,一顆原本涼了大半的心,便又熱切地企盼起來。
果然這日從皇後處晨省回來,皇上身邊的小黃門緊跟著便進了門,喜氣洋洋地道:“貴人,小的給您賀喜了,陛下說今晚要來看您,讓您提前預備著哩。”
曹節喜出望外,命人重重打賞了小黃門,送了他出去,便忙不迭地準備起來。
到了晚間掌燈的時辰,一切早已預備停當,曹節卻還懸著心,生怕疏漏了什麼,一會兒問前院的枯枝落葉掃了沒有,一會兒問內臥的枕被熏香了沒有,又坐在妝鏡台前一遍遍地端詳自己的妝容,卻越看鬢間的珊瑚海棠花鈿越不順眼,便道:“樺兒,還是給我換成那支絨花的吧,陛下誇過那支絨花的玉鈿很襯我的膚色,頭上這支我卻從沒戴過,隻怕陛下不喜歡。”
彩樺笑道:“貴人可彆折騰了,若要換花鈿,就得連發髻都拆了重梳,陛下指不定何時就來了,哪裡趕得及?再說了,貴人戴什麼陛下不喜歡?絨花是春天開的花,海棠才是秋天開的,貴人戴這個正應景呢!”
曹節便猶猶豫豫地道:“也是……”不放心地正了正鬢間的花鈿,又問:“酒菜都備齊了麼?”
彩樺道:“貴人放心吧,奴讓廚下預備的都是陛下愛吃的菜,為怕放涼了,現都在鍋裡小火煨著哩,等陛下到了,正好上桌。酒有甜米酒、青梅酒,還有采今歲最早開的一批菊花釀的菊花酒,保管不會怠慢陛下。”
曹節滿意地點頭道:“這我就放心了。”
彩樺道:“為著陛下要來,貴人整忙活了一天,連午覺都沒睡,不如趁著現下陛下還沒到,上榻歇一會兒吧,省得待會兒沒精神。”
曹節掩口打了個嗬欠,卻道:“不了,隻怕睡皺了衣裳,不好看,我坐著就好。”
彩樺知道她一心愛慕陛下,又很久沒見他了,鄭重些也是難免的,便也不再勸她,去廚下盯著小丫頭們預備酒食去了。
誰知一直等到夜裡快入更了,皇帝卻還沒來,鍋裡的菜熱了又熱,已坨爛了。彩樺耐不住,回到正殿一看,隻見曹節正倚著殿門立著,望眼欲穿,見了她,方急切道:“陛下還沒來麼?”
彩樺搖搖頭,疑惑道:“這個時辰,早該來了,莫不是臨時有事?”
曹節道:“就算有事,也該派人來知會一聲,你快去陛下的寢殿看看,究竟是怎麼了?”
彩樺應諾,換了身衣裳,便往寢殿去了。
曹節呆不住,來到宮門外探看,卻見門外的禦道上燈火通明,禦道旁的四角宮燈原本入更時就該滅了,然而現下已是二更過了,卻還明晃晃地燃著。不時有內侍宮婢托著絹帛覆蓋的漆盤,成群結隊地從宮門前經過,竟像是宮中有什麼喜事。曹節看著納悶,見她們去的方向,仿佛是曹華的嘉寧殿,心裡隱隱地不安起來。
彩樺去了快半個時辰才回來,怯怯地低了頭不說話。曹節急得不行,忙問:“陛下呢?”
彩樺道:“陛下不在寢殿,去華貴人宮裡了。”
曹節聽了,一股火便直竄上心頭,氣道:“不是說了要來麼,怎地又去她宮裡了?”
彩樺諾諾地道:“說是傍晚的時候,華貴人身子不適,請了禦醫去看脈,結果診出了身孕,陛下高興,就……”低了頭不敢看曹節,卻聽她半晌沒有動靜,抬頭一看,她竟癡癡怔怔的,倚著宮門緩緩地滑坐了下去。
彩樺連忙上前攙住她,帶了哭腔道:“貴人,您彆這樣,奴看著害怕。”
曹節勉強站住了,推開她的手,一言不發地回了屋。
打從曹華入宮時起,她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了,她卻仍是承受不住。曹節癱坐在窗前的榻上,對著窗外無邊無儘的黑夜,呆呆地墮下淚來。
彩樺和侍婢們見她如此,都不敢勸,隻得守在門外,留意著屋裡的動靜。曹節獨自哭了一場,便上榻睡了,妝也沒卸。
次日一早,彩樺聽得房內一片寂靜,放心不下,推門進內探看,隻見曹節正合衣睡在榻上,昨夜精心描畫的妝容已哭花了,墨青色的螺子黛凝在眼下,更顯得她寂寞憔悴。
彩樺心疼極了,卻也不得不喚醒她,輕聲道:“貴人,已是卯正了,該去長秋宮晨省了。”
曹華本是天快亮了才勉強睡著的,睜了睜眼,複又閉上,喑啞道:“不去了,見了曹華也是紮心。你去向皇後告罪一聲,就說我病了吧。”
彩樺隻得應了,不放心地關了門出去。
曹節又睡了,夢裡一會兒是劉協擁著曹華,深情款款地說“你是朕最愛的女人”,一會兒是劉協輕蔑地笑著,對自己說“隻要她在朕身邊就夠了。”就算是在夢裡,心也疼得那樣真切。
曹節睡得越來越不安穩,終於滿身是汗地醒轉過來,再看窗外,日光明燦,已是清晨了。
曹節愣了一會兒,便起身拭淨了殘妝,挽起發髻,見窗下的案頭上擱著一卷毛詩,隨手拿起來翻看。
曹氏雖是寒門,卻以詩書翰墨傳家,曹節受父兄熏陶,自小便認字讀書,這本詩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如今再度翻開,隻覺一字一句、一轍一韻,詠歎的皆是她的情深緣淺,愛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