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群上疏的次日,崔琰亦上疏抗辯,旋即以陳群為首的禦史台和以崔琰為首的清河世族針鋒相對,相互攻訐,奏疏一日數十上,在短短幾日之間,就鬨得朝局大亂,人人自危。
這日,曹植從官衙點卯出來,方是午上食時前後。天色陰晦,似是要下雨,加之近來丁儀殤逝,朝局動蕩,曹植愈覺得心緒沉重,好像低垂的鉛雲壓在了心頭上似的,坐在馬車裡鬱鬱地出神。
行至自家府邸附近,忽然有府衛跑來攔車,稟報道:“公子,五官將帶人在正門外堵您哩,非要見您不可。”
曹植蹙起眉頭,不悅道:“不必理他。”吩咐車夫:“從側門走。”車夫答應一聲,調轉了馬頭。
到了東邊角門,看看門口無人,曹植才從車上下來。誰知卻從對街猛地躥過一個人來,曹植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用手臂格住脖子,抵在了自家的府門上。
曹植咳嗽兩聲,抬眼對上了曹丕的眼。曹丕憤然道:“就知道你會走角門,特來等你!你還想躲我到什麼時候?”
曹植推開他,正了正襟口,冷著臉道:“我並沒有躲你。”
曹丕一掌拍在門上,逼視著他道:“你分明許諾過不與我爭奪爵位,那為何又讓崔琰煽動世族與我作對?”
曹植毫不畏懼地瞪回去:“你讓陳群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裡沒譜兒?正禮被流寇劫殺,隨身的書信卻在陳群手裡,隻怕他就是流寇吧!”
曹丕百口莫辯,隻得道:“丁儀不是陳群殺的!禦史台刺探機密是不假,但從不乾暗殺的勾當,即便查出官員有罪,也是交由大理寺依法處置。我問過跟丁儀的探子,他隻拿走了崔琰的信,沒碰過他一根指頭,丁儀是在他走後才被殺的!”
曹植哪裡肯信,冷冷道:“你不必說了,我之前就是聽信了你的鬼話,才被你騙得團團轉。你先是在父親麵前替丁儀求情,既打消了父親的疑慮,又贏得了我的好感,接著趁熱打鐵地把我灌醉,使我誤了犒軍,被父親斥責,又指使陳群暗殺丁儀、彈劾嶽丈。複仇、爭爵,你一樣都沒耽擱,你可真是布了一局好棋!”
曹丕聽得驚怒交加,憤然道:“丁儀的事倒也罷了,可你誤了犒軍,分明是因為你自己起晚了,怎麼能賴到我頭上?虧我還千叮嚀萬囑咐地反複告誡你不要遲到!”
曹植長眉一揚,咄咄逼人地道:“左右現下也沒外人在,你就不必裝了,你的那點齷齪心思,我還不知道麼?若不是你把我灌醉,我怎會起晚了!我對你推心置腹,傾誠以待,你卻虛與委蛇,步步算計。既是如此,那我就偏要與你爭一爭!”
曹丕氣得瞠目結舌,還待分辯,曹植卻一把搡開他,推門進府去了。他一向斯文荏弱,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將府門在身後砰的一聲合上了,險些撞著曹丕的鼻子。曹丕喘著粗氣在門口站了半晌,隻得陰著臉走了。
這日傍晚時分,環夫人依禮去正院定省,到了門口,卻被卞夫人的侍婢采蓮攔下了,道:“夫人累了一天,身子有些乏了,這會兒不想見人,側夫人請回吧。”
環夫人道:“既是如此,妾身就不打攪了,還勞姑娘向夫人帶個好。”采蓮應諾,讓采荷送環夫人出去。
環夫人吃了閉門羹,卻不生氣,走出正院,反倒在嘴角扯出了一絲笑。曹節的奶娘周氏在旁察言觀色,故意道:“卞夫人近幾日有些反常,非但不願見人,連內務都懈怠了不少,從前可沒見過她這樣呢。”
環夫人冷蔑地一嗤,輕聲道:“她的兩個兒子在朝中鬥得你死我活,她能舒坦麼?換作是我,怕也得如此。”
周氏道:“夫人得寵生下衝兒那會兒,卞夫人也未必就舒坦了,但麵上還穩得住,不曾為此耽擱了府務。可這會兒她卻穩不住了,可見已亂了心神。”
環夫人微微一笑,頗覺得意:“鬥吧,鬥得越狠越好,鷸蚌相爭,漁翁才能得利呢。說起來,此番可多虧了崔氏,她的頭腦雖不靈光,家世卻硬得很,聽聞崔琰的人近來已打壓得曹丕幾無還手之力了。”
周氏道:“依夫人之所見,曹植和曹丕哪個能贏?”
環夫人冷笑道:“不管誰贏,我都有後招等著,最終的勝者,隻會是我的衝兒罷了。”
周氏附和道:“到時再給公子說門得力的親事,夫人便能穩坐釣魚台了。”
回到側院,環夫人且不進屋,徑自去後院看望曹衝。曹衝正獨自在書房裡念書,環夫人進門時沒讓人通傳,不知為何,嚇了曹衝一跳,慌忙把眼前的書卷合上了。
環夫人見了狐疑,走近案旁一看,見他看的是本毛詩,便道:“這本書你怎麼還沒讀完?娘記得今年開春時,你看的就是毛詩。小時候你讀論語,也不過隻用了小半年的工夫。”
曹衝道:“師傅說毛詩寓意深遠,乃是君子立身之本,讓兒子慢慢讀,多讀幾遍,方能從中獲益。”
環夫人點點頭,不放心地道:“既是師傅說的,想來不會錯,但功課上你務必用心些。”
曹衝道:“兒子知道。母親這時候還親自過來,是有事吩咐?”
環夫人摸摸他的頭:“是有些話想叮囑你。”
曹衝便坐正了,道:“母親請說,兒子洗耳恭聽。”
環夫人見他恭敬孝順,心下安慰,道:“現如今時局不穩,你二哥和四哥彼此不睦,在朝中鬨事,你萬不能摻和,也不許議論朝局,更不許鋒芒太露,到處出風頭,以免遭人嫉恨,記住了麼?”
曹衝道:“記住了,不許參與朝政,不許議論時局,兒子平時也不喜歡這些勾心鬥角的醃臢事,母親放心就是。”
環夫人道:“可你卻太愛出風頭,實在讓娘放心不下。你天資過人是好事,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現下這種時候,更要懂得韜光養晦,守愚藏拙。你生在王侯之家,你父親不止娘一個女人,更不止你一個兒子,這府裡彆有用心的人太多了,你若總是拋頭露麵的,難免會引起她們的注意。往後你除了去書塾,連門都要少出,就呆在家裡安心念書。”
曹衝畢竟是男子,對內宅的事不大上心,暗自嫌她絮叨,一耳進一耳出的,麵上卻順從地道:“兒子知道了。”又道:“兒子也有一事想求母親。”
環夫人道:“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