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儀離都後日夜兼行,終於在這一日到達了弘農縣。
其時已入更了,弘農離許都雖不算遠,但因著地近涼州,常有關外的流寇出沒,是以有宵禁,這個時辰城門早就關了。
丁儀便也不急著進城,和同行的周顯去了城郊都亭下設的驛馬站,打算歇宿一夜,明早再從從容容地進城赴任。
周顯是他在路上結識的客商,起初丁儀也存著戒心,怕他不懷好意圖謀自己的盤纏,但周顯所帶的錢財比他多得多,又有武藝在身,一路上打跑了幾個劫道的流寇,丁儀便也漸漸地放心了。
兩人進了城驛,丁儀遞上調任的勘合,著驛隸開了間房,進屋放下行囊,便出來吃飯,隻把貼身的財物帶在身邊。
周顯已叫了兩碗麵,坐在窗邊等他,案幾上一燈如豆。丁儀心緒不錯,多使了幾銖錢,讓驛隸上酒。
過了好半晌,驛隸才捧了壇酒來,這時丁儀碗裡的麵都快見底了,有些不悅:“怎麼才來?”
驛隸賠著笑道:“自打朝中下了禁酒令,哪家驛站還敢明著賣酒?小的方才是去窖裡拿酒了,地方隱蔽,多耽擱了一會兒,還請大人擔待。”拍開泥封,給二人倒上,欠身道:“二位慢用。”便收起桌上的賞錢走開了。
周顯放下麵碗,舉酒道:“一路上多虧了丁兄,才得以住在官驛裡,不必受露宿之苦,周某感激不儘,敬兄弟一杯。”
丁儀舉盞與他碰了一碰,歎道:“我也是貶官到此,沒什麼可得意的,倒該謝你才是。路上若不是你打跑了流寇,我怕是早就沒命赴任了。”飲儘了杯中酒。
周顯也喝了一杯,笑道:“世道凶險,相互扶持罷了,不值一提。”
丁儀道:“我看你武藝不凡,又與我頗為投契,不如明日就隨我一道進城。我這個弘農長雖不是什麼大官,但也能讓你當個主簿,咱們遠道來此,人生地不熟的,往後也能彼此照應。”
周顯拱手道:“丁兄的好意,周某心領了,不過某此行是出關進貨去的,不能在弘農淹留太久。”
丁儀深以為憾,搖搖頭道:“也罷,人各有誌,我也不好強求你,既是如此——”親手端起酒壇,給周顯倒酒:“就願周兄一路平安。”
周顯忙端起酒杯接著,道:“多謝丁兄。”
丁儀給周顯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放下壇子,又道:“關外山險道阻,流寇橫行,你即便有武藝在身,也應萬事小心,若遇難處,就到弘農縣來找我。”
周顯感念道:“能與丁兄相交一場,周某此生無憾。”
兩人意氣相投,又即將分彆,不免推杯換盞地喝了好些,丁儀量淺,沒多久便醉倒在桌上人事不省了。
周顯這才收起笑色,見驛隸伏在櫃台後打瞌睡,便悄悄地拿起丁儀擱在手邊的包袱,打開來,隻見裡頭是一包金子、幾串五銖錢、調任的勘合和一封信箋,信封上寫著“崔琰”二字。
周顯對金銀視而不見,隻展開那封信從頭至尾閱了一遍,眉頭越皺越緊。末了,將信收入懷中,包袱仍舊包好了擱回桌上,來到櫃台前叫醒驛隸,問道:“你這裡有快馬沒有?借我一匹。”
驛隸收了錢,讓他自去馬廄裡牽馬。周顯出了屋,夜色正深,天上無星無月,一陣秋風貼地掠過,附近的林子沙沙作響。
周顯十分警覺,走過去看了看,沒見有人,才從馬廄裡牽出馬來,翻身騎上,向來路疾馳而去。
過了半晌,卻從林子裡走出一個人來,全身黑衣黑褲,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向周顯馳去的方向冷冷地張望了一眼,便閃身進了驛站……
三天後的大朝會上,禦史中丞陳群上疏彈劾崔琰私通罪臣,引得舉朝嘩然。
散朝後,曹丕氣衝衝地追到禦史台質問陳群,同屋的臣僚們見狀都識趣地避了出去。曹丕沒好氣地道:“陳長文,你這個時候彈劾崔琰,不是給我添亂麼?崔氏是清河世族之首,門生故舊遍布朝中,若是鬨起來,隻怕收不了場。”
陳群端坐在公案後,一本正經地道:“我身為禦史,糾察百官乃是分內之責,崔琰自詡為朝中清流,卻與罪臣丁儀私通書信,信中非但對他的罪行不置一詞,還告誡他隱忍待時,以圖起複,如此大逆之言,我如何能視而不見?”
曹丕道:“丁儀是崔琰的學生,又是經他舉薦入朝的,崔琰護短也在情理之中。再說他的家信,你是怎麼弄到手的?”意指陳群行事不夠光明磊落。
陳群不悅道:“禦史台有密探專司刺探之事,曆來便是如此,大司空都沒覺得不妥,五官將倒指責起下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