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情況無恙,他被送去內廳掛水。
內廳的配置比外廳的高,都是軟座沙發,人也比外廳的少,大多都是接下來要排手術坐著掛水的,環境十分安靜。
這時,手術室的紅燈滅了,診療室的門打開,陳月洲側過頭,隻見年輕的小護士推著張輪椅出來,上麵坐著個年紀不大的女性,披頭散發,穿著睡衣,整張臉慘白慘白的,肚子上像是抱著毯子之類的東西。
陳月洲頓時覺得身子莫名發軟,手指用不上勁。
察覺到陳月洲微妙的變化,478跳了出來:
“沒什麼……”陳月洲張了張口,緩了幾秒又繃著臉搖搖頭。
478說著用她的小豬蹄從背後的包裹裡掏出一根五顏六色的波板糖。
陳月洲愣了一下,接過棒棒糖扯開包裝塞到嘴裡:“我心情好著呢,就是剛才來來回回要上下樓繳費,覺得有點累。”
又掛了會兒水,一個小護士出來為陳月洲拔了針:“掛完了,你可以進去了。”
陳月洲點了點頭,跟著護士進入手術室,脫了褲子躺在了床上,護士給他插上了呼吸機和指夾。
隨後來了個麻醉醫師,給他打了針麻藥,不一會兒就失去了意識。
……
再醒過來的時候,麻醉醫師已經離開了,陳月洲有些緊張地看向身側的護士:“我現在……什麼情況?”
“做完了,不過要保宮。”
護士伸手托起陳月洲,將他攙扶到一旁的輪椅上,替他穿好褲子,還戴了類似束腰帶的東西:“我推你去小廳,你就躺在小廳看電視,待會還要吃藥,麻藥勁兒等會兒過去了肯定會有些痛,不過具體多疼因人而異,不要亂動。”
“嗯。”陳月洲稍微扭了扭腰,覺得腰部還有些麻,疼得不是很厲害,就是渾身乏力。
小廳不大,每三張床之間隔著一扇玻璃門,正前方是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麵的風景。
許是夜黑了,病患少了,一眼望去,小廳裡空空蕩蕩的,隻有個彆小床上零零星星躺著幾個患者。
從窗戶向外望去,高樓大廈早已亮起萬家燈火,那片五彩斑斕此刻顯得藍白標配的醫院格外的冷清。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裡暖氣不熱了,陳月洲覺得有些冷,他縮了縮身子,一隻手摁在腰間溫熱的腰帶上,一隻手掏出手機翻著。
忽然一條短信彈了出來,陳月洲用手一劃拉,是張茜:[明天早上還是老地方接你嗎?]
陳月洲回複:[沒問題,但是明天不要帶小雅姐。]
對方收到短信後回複很快:[行,沒問題,那還在今天的那家星巴克見行嗎?]
[可以,不見不散。]
陳月洲摁完,默了片刻,又將字逐一刪除,改成:[小茜姐,我把圖發給你,你幫忙一印刷吧,再找十個臨時工24號騰出時間來,記得不要告訴小雅姐,我身子不舒服,可能明天出不去。]
發完這一條,陳月洲把手機往床上一丟,將頭埋在被子裡。
他用左手死死抓住右手手腕,閉上眼,之後手機又響了幾聲,也沒再去看。
如果說剛才他的腹部隻是有些隱隱刺痛,那麼此刻他的腹部就像有個練拳的拳擊手在嘗試新的沙袋,每一拳都比上一拳用力,每一拳都比上一拳更精準,拳拳砸在他的內臟上,讓他快要難以呼吸。
陳月洲覺得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痛過,就算腦袋上紮著繃帶,那疼痛也不過是一瞬之間,而不會像現在這樣漫長又煎熬。
也不知怎麼的,他忽然就回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唯一一次這麼痛,是被隔壁家的串兒狗咬傷了小腿。
那狗叫純子,鄰居從外麵撿回來的野狗,平時被拴在院子裡看家護院。
純子遇人不亂叫,學習能力快,還能幫著看孩子,村裡人都知道純子老實溫順,是條好狗。
可偏偏那時候他熊得厲害,就是喜歡逗狗。
他路過鄰居家時總是用石頭砸純子,純子每每見到他都會避開;可就那一次,他再去拿著石頭砸純子的時候,純子卻撲了過來。
純子咬傷了自己,他父親就提著耕地的耙去了鄰居家。
鄰居怕賠錢,就殺了純子,燉了一鍋烀狗肉,取了半鍋給自己家送來。
那個冬天,他腿疼了快兩個月,他家的狗肉也吃了快兩個月。
後來開春兒了,他看到鄰居家院子裡多了四條小狗,毛發的顏色和純子一樣。
打聽一問才知道,去年冬天純子下了一窩小崽子,純子總是把崽子護在窩裡,任何人都近不了身,直到純子被殺了,小狗才被從窩裡掏了出來。
鄰居說到這裡還笑了,他說純子原本下了五個,有個可能是被冰雹砸瞎了眼,發現之後就做了狗醬,小狗肉嫩口感好,配著蔥大餅特彆下飯。
那天他回家之後,就發了燒,據說睡著了還在胡言亂語,說什麼都是自己的錯害了純子和小狗。
父親就坐在床頭安慰他說:有些動物就像女人一樣,生下來就是為你服務的,它們死了被你吃了,那是它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是它們的價值所在,那是它們的光榮……
他總覺得父親哪裡說的不對,想辯解,卻張不開口……
……
“陳月洲,該吃藥了,你怎麼在這兒睡了啊。”耳畔傳來陌生的女聲。
陳月洲迷蒙中睜開眼,印入眼簾的不是父親的臉和童年的那張大炕,而是陌生冰冷的休息室,小護士端來了水和藥遞給他,轉身解了他身上的束帶。
“吃完藥就可以走了,一周後記得來複查,還有,回去之後一直墊著衛生巾。”
吞了藥,陳月洲緩緩出了口氣,一邊穿外套一邊聲音虛弱道:“478,你好歹是個係統吧,商店裡有轉換性彆的道具嗎?”
正在玩王者榮耀的478塞了一坨進嘴裡:
陳月洲有些不死心:“那屏蔽痛覺的道具總有吧?”
478說話間不小心被對麵廉頗大招錘了個正著,她氣得將手機一丟,這才發現陳月洲的臉煞白煞白的。
陳月洲此時已經將衣服穿好,他挺了挺腰,爾後身子一抖,猛吸一口冷氣又咧了咧嘴。
478抓起自己包倒過來,抖出一堆各式各樣的糖果。
“算了。”陳月洲搖頭。
疼成這個樣子,吃顆糖心情又能好到哪兒去?
穿著單衣的他貓著腰,一邊抱著胳膊瑟瑟發抖,一邊在街上小跑,好一會兒找了家便捷酒店,進去定了一間大床房。
一進屋,他立刻到浴室給浴缸放水,與此同時把自己脫了個精光,將身上又臟又臭的衣服全部丟進垃圾筐。
待水差不多滿了,他一邊扶著腦袋一邊慢慢坐進去,將整個身子埋在熱水裡,熱浪將他寒冷的手腳包裹,不一會兒就變得溫熱起來。
陳月洲覺得全身都放鬆了許多,他閉上眼靠在浴缸邊上長長出了口氣,今天一天的疲倦像是隨著水波煙消雲散。
休息了片刻,478冒了出來:
“什麼不一樣?”陳月洲腦袋不能見水,就用沾了水的手搓了把臉。
陳月洲聞聲挺了挺身子,胸前的兩枚小黃豆從水下露了出來:“上麵長得和男人一樣,下麵不論粉的黑的我見的多了了,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478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才開口:
陳月洲笑了笑,沒搭理478。
在中國這個男權當道的社會,專屬辱罵女人的詞彙一抓一大把,專屬辱罵男人的詞彙卻沒多少。
近兩年微博上流行起來的也不過是“渣男”、“直男癌”、“diǎo癌”這些說辭完全不帶臟字,罵起人來不痛不癢。
況且,“能玩弄多少個女人是一個男人的本事”這樣的觀念依舊在不少男性心中是根深蒂固的主流,現如今的影視作品也一天到晚潛移默化普及著這樣的思想。
所以,渣男——這個詞,在很多人眼裡其實是褒義詞,誇他們有本事。
既然彆人誇自己,又有什麼道理反駁呢?
“對了,關於張曉雅那個支線任務,沒有個什麼大綱給我嗎?”陳月洲打了個響指問。
雖然對陳月洲是一百個不滿意,但478是個敬業的係統員工,但凡涉及到工作她會立刻變得認真起來。
她從背包裡取出一遝文檔交給陳月洲:“這裡是關於支線任務的所有內容。”
陳月洲伸手接過檔案,百無聊賴地翻閱了起來——
女的叫張曉雅,來自廣東揭陽,家裡獨女,父母都是縣城的老師,為人老實,但思想上過於迂腐。
男的叫張明宇,來自內蒙古某貧困縣,下麵還有兩個弟弟,家徒四壁,成績一般,考上大學純屬國家扶持。
兩人是北川商事大學的同班同學,他們大一相識,大二確定戀愛關係,大四實習互見家長後開始同居,但一直沒有領證,原因是男方說經濟不穩定暫時不適合結婚。
畢業後女方進了家做網店推廣的私企工作,男的在家複習準備公務員考試。
三年落榜,第四年的時候張明宇總算考上並得到了還不錯的崗位。
也就在這時候,他認識了父母在北川開布藝加工廠的姑娘李嬌嬌,兩人迅速發展戀情,不久後決定結婚。
直到前不久兩人住了新房玩失蹤,張曉雅才發覺了異樣。
而這時候她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
一時間怒火攻心被送去醫院急救,醒來之後才鬨出昨天那場鬨劇。
故事大綱完畢,陳月洲想了想,從洗手台上抓過原主破舊的5230響了,給張曉雅的父親發了短信:[有空見一麵嗎?]
對方回信很快:[有,我女兒正好說想找機會感謝你,明天你有空嗎?]
陳月洲想了幾秒,摁下鍵盤:[有,那明早10點,東城區東光路星巴克不見不散。]
……
隔天一早,十幾件快遞陸陸續續到了酒店。
這些都是陳月洲昨晚買的。
雖然他人死了,可綁著yin行kǎ的網購帳號都記得,不光自己的,連李薇和自個兒媽的帳號都沒忘。
抱著“彆人的錢都是我的錢,我的錢還是我的錢”的心態,陳月洲給自己按著雜誌搭配了好幾套適合小個子女生穿的新衣服,定了台小米mix,又買了一堆箱包護膚品。
一身新出門,他提前到隔壁街的星巴克坐著,點了杯咖啡玩起手機。
大約九點半,一輛黑色高爾夫停在了落地窗外的車位上,一個年輕時尚的女人先下了車,她打開副駕的門攙扶著一個肚子拱起的女人慢慢走了過來。
陳月洲認得,那個大肚子的女人就是張曉雅。
他用中指敲了敲玻璃窗,張曉雅抬起頭,看到他先是一愣,隨後點點頭。
兩位女士入座後,張曉雅望著陳月洲頭上的紗布,臉上表情有些尷尬。
一旁的女人看出張曉雅的心思,先開了口:“你這傷,怎麼了?”
陳月洲聳了聳肩,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難過表情:“哎,沒事,昨天送飯耽擱久了,回去被老板打了,不礙事……反正我早就打算辭職了。”
女人一聽,忙將手伸進背包裡,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又從錢包了取了一摞錢出來遞到陳月洲麵前:“真對不起,小雅她真的不是故意的,這些,請你收下吧。”
陳月洲醞釀好的眼淚早已在眼眶打轉,他矯情地推了把信封和錢:“不用,真的不用,我沒關係的。”
“彆,你就收下吧。”女人忙將信封又向前推了推,“你不收,我們良心也過不去,你就收下,以後大家也是朋友。”
“那……那好吧,我也不推辭了。”
陳月洲點頭,顫抖著小手去拿信封,收錢的時候食指和拇指一搓……這厚度……嗯……應該至少四千。
等他將錢袋插進裡衣的口袋,隔壁的女人開口:“怎麼稱呼?”
“陳月洲,叫我小洲就可以了。”
“小洲你好,我叫張茜,是小雅的表姐,你叫她小雅姐,叫我茜茜姐就行。”
“茜茜姐好,小雅姐好。”
女人點點頭,端起咖啡抿了口放下:“其實我今天找你,是我們家小雅說了一定要再見你一麵,你說你以前成功替你姐姐報複了渣男?”
“嗯……”
陳月洲一聽,在大腦裡對著478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我昨天編的謊話她們居然信啊?這倆人智商沒問題吧?找個陌生人幫這種忙?”
478不以為然:
“其實我是希望你能幫助我們小雅。”張茜長歎一聲,看著身側的張曉雅,“張明宇欺騙我們家小雅太久了,不整整他,始終咽不下去這口惡氣,但我們也總不能去打他一頓……唉現在彆說打他一頓了,人都找不到,簡直人間蒸發了一樣。”
“找不到人?”
“對啊,不論是從他大學同學那裡還是社會上認識的那些朋友那裡,統一都像是被張明宇封了口似的,沒人知道。”張茜補充。
陳月洲思考了幾秒,心裡有了定數。
其實找不找張明宇一點都不重要,這婚嘛,他肯定要結,既然結婚就免不了通知身邊人參加。
特彆是這種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他翻身的鳳凰男,前二三十年一直被苦日子壓著,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機會,小人得誌的本能是不會放過這次大張旗鼓顯擺的機會。
況且,就算他身邊的人口風緊,但李嬌嬌父母是生意人,家裡還有廠子,來往的人五花八門,紅白喜事自然少不了他們。
隻需要打探到李嬌嬌家裡廠子的名字,就不愁找不到了解李嬌嬌結婚時間地點的人。
至於這一周時間怎麼刷張曉雅的[巔峰值]和張明宇的[報複值],他大概思考了下,有了個大方向:
就像他昨天說的,抬著懷孕的張曉雅去鬨婚禮,孕婦碰瓷可是最強王者,鑽石段位的老頭老太太都要甘拜下風。
等婚禮現場一亂,風言風語勢必是傳得沸沸揚揚,李嬌嬌家裡好歹是有點臉麵的,這婚八成就結不成了。
到時候再慫恿慫恿張曉雅父母,讓他們帶著女兒遠走他鄉重新謀生。
不說高分,至少這倆人的[巔峰值]和[報複值]分數刷及格是沒問題。
想到這兒,陳月洲看向張曉雅:“張明宇關係比較好的朋友你認識幾個?要那種現在日子過得不怎麼樣的。”
張曉雅想了下:“陳偉吧,我們仨一個班的,他以前和張明宇關係好,現在還沒正式工作也沒對象的,不過找他沒用,前幾天我找他好幾次,屁都不肯說。”
“把他微信號調出來,把手機給我。”
“啊?”
陳月洲伸出手,表情淡定自若:“我來要,還有,微信支付密碼說一下,用你個幾十塊錢。”
接過手機,陳月洲先發過去一個五塊錢的紅包,隨後火速開始打字:[陳偉啊,在不?]
對麵好一會兒回複:[怎麼了?突然給哥發個紅包?]
回信的那一瞬間紅包就被接收了。
陳月洲接著打字:[張明宇他現在媳婦兒你知道具體什麼情況不?]
對麵沒了聲。
陳月洲接著又發了個紅包,這次大了些,十塊。
對麵又磨蹭了一會兒回複:[妹子啊,哥真的不知道張明宇在哪兒,你就彆問了,我哪知道那女的什麼情況。]
回信的那一瞬間紅包又被接收了。
陳月洲繼續問:[那你總聽過張明宇說過那女的她家乾什麼的吧?或者她父母在哪兒工作吧?]
對麵又沒人回複。
這次陳月洲沒直接送紅包,而是補充了兩段:[哥,好久沒見了,想約你出來吃飯也不知道你有沒有空,一點小意思,喝杯奶蓋綠茶吧,還記得麼,以前學校門口那家特好喝。]
[哥你也不用緊張,我就是想知道那女的究竟家裡做什麼的有這麼大吸引力,哥你在學校的時候什麼都比張明宇強,三觀又正,他現在做了鳳凰男,還想烏鴉飛上枝頭做鳳凰,他在咱們麵前現如今靠什麼耀武揚威大家都清楚,我現在都看透了覺得倒胃口,你怎麼還向著他啊?]
打完陳月洲補了個五十塊錢,不過這回不是紅包,而是轉賬。
50元的麵額就明晃晃地寫在記錄上,他將此轉賬記錄命名為:為我們的友情乾杯!
過了好一會兒,對方回了信:[你也彆客套我,我可承受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現在那個女的叫什麼,但我記得他說那女的家裡是開布藝加工的,叫晨星布藝,據說一直和區政府的扶貧方麵合作,最近明宇扶貧的那幾個特困家庭的家紡用品就是他們提供的。]
陳月洲看完這條回複的同時,對麵也收了錢。
他清空記錄將手機還給張曉雅,一隻手撐著腦袋,一隻手掏出自己的手機百度晨星布藝。
478恍然大悟:
陳月洲聽478這麼一說,不禁輕蔑一笑。
六十五塊錢就能買來的兄弟情誼,這情誼還真他媽廉價。新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