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南拐進巷子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方阮正站在電線杆子下麵等她。
她把手裡提著的兩盒點心遞過去,他馬上雙手來接,笑眯眯地說:“瞧你,這麼客氣乾嘛,來吃個便飯而已,還帶什麼東西啊。”
塗南懶得跟他客套:“不要就算了,正好我也不想來。”
“彆彆彆,”方阮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來,就怕她反悔,連忙推著她朝家走:“我媽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你怎麼能不來呢!”
塗南無情拆穿:“那是你最愛吃的。”
“嗨,咱倆誰跟誰,我愛吃的就是你愛吃的唄。”
“……”
說話間進了住宅樓,方阮家就在一層,門虛掩著,一推就開。
塗南進門就看見客廳裡坐著她爸,他正在吃藥,茶幾上擺著一盒胃痛寧。
偶爾胃痛是他的老毛病了,人儘皆知。
“塗叔叔,塗南來了。”方阮朝塗南使個眼色,提著點心去了廚房。
塗庚山抬眼看了過來,臉沉著,什麼也沒說。
塗南也沒話可說,轉頭進了廚房。
方阮正在那兒偷肉吃,他媽方雪梅在旁邊切菜,作勢就要拿刀剁他,一見到塗南進來就停了手:“小南可算來了,快給我瞧瞧!”
塗南叫她一聲:“方阿姨。”
方雪梅手在圍裙上蹭兩下,一手拉著她,湊近來看她的臉。
塗南的臉天生的白,又乾乾淨淨的沒斑沒點,如今臉頰一點紅腫,嘴角一點烏紫,瞧得就分外紮眼。
方雪梅看了直搖頭:“老塗真是的,怎麼下得去手啊。”
塗南嘴角咧一下,去水龍頭下洗了把手,拿過菜刀說:“我來給你幫忙吧。”
方阮見狀嘀咕:“媽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方雪梅瞪著眼把他攆出去,順手拿了把芹菜挨到塗南身邊摘,一邊勸:“小南啊,你彆怪你爸,你知道的,他也就是心裡太在意壁畫了。”
塗南手下切著土豆絲,嘴角一絲嘲諷的笑:“那是,我從小就知道。”
塗庚山在報社裡乾記者快三十年了,年輕時有一次去敦煌采訪,看見了莫高窟那座巨大的藝術寶窟,從此就迷上了壁畫。
塗南年幼時就被人誇有作畫天賦,因著這份癡迷,塗庚山刻意栽培,才讓她後來走上臨摹壁畫這條路。
學畫是枯燥的,小孩子時候的塗南不是沒鬨過要放棄,但爭不過她爸,經常會挨上一頓戒尺,手心打腫了,還得去握筆接著畫。後來長大了懂事了,也不再爭了,隻是心裡清楚,她在她爸心裡的分量怕是還比不上一幅壁畫。
如今這一巴掌給了證明,的確是比不上。
方雪梅又說:“其實自打你進了那位徐老師的組裡,你爸特彆驕傲,要不然這次他也不會這麼生氣。”
塗南心道還不是因為壁畫。
“不過你爸也真是的,越老越管不住脾氣。也怪你媽當初拋下你們一走了之,這麼多年沒個女人在身邊管著就是不行……”
塗南手裡的刀忽的一錯。
方雪梅話說一半,眼光瞟見,“哎喲”一聲,趕緊來抓她的手:“怎麼切到手了?”
塗南捏著手指拿去水龍頭下麵衝。
沁出的那滴血珠落在池子裡漂成了絲,打了兩個旋兒,被卷走了。
方雪梅從抽屜裡翻出個創口貼來,這時候才回味出自己剛才是失言了,邊給她貼邊說:“怪我,不該提起你媽的,你沒事兒吧?”
塗南淡淡說:“沒事兒,是我太久沒切菜了。”
方雪梅歎口氣:“都多久的事兒了,是你媽一心要走的,又不是你們趕她走的,你彆放在心上了。”
塗南抿了抿唇。
沒放在心上,打小這個家就不完整,她早就習慣了。
如今她跟她爸鬨成這樣,隻不過是越發凋零了而已。
※※※
見了點兒血,方雪梅反正是再不肯讓塗南幫忙了,剩下兩個菜也不炒了,一麵大聲叫方阮擺桌上菜,一麵把她推出廚房。
差不多有十來分鐘,塗南始終就在廚房門口站著,並不接近客廳,直到方阮擺好了桌,把她按著坐到桌前,才不得不和塗庚山正麵相對。
可能是看到了創可貼,塗庚山朝她的手看了一眼。
塗南乾脆就把那隻手放到桌子下麵去了。
方阮見這父女倆誰也沒有破冰的意思,隻好自己打頭陣,夾起一筷子菜送到塗庚山碗裡:“塗叔叔,塗南的事兒您現在都知道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氣該消了,難道還想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啊?”
塗庚山兩眼動了動,塗南就正對著他,那一巴掌扇得有多重他不可能看不見。
他抬起那隻右手說:“我樂意打她嗎?我用這隻手推著她進了徐懷組裡,是希望她有一天能繼承徐懷衣缽的,誰知道她說退就退,一點轉圜都沒有!”
塗南仿佛聽到了笑話:“您彆是誤會了什麼,徐懷心裡的大弟子可不是我。”
明明是肖昀。
塗庚山頓時臉色又變了:“那就是你說退就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