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咖啡館的時候, 石青臨的心情還是明快的。
他想著回去差不多正好趕上塗南收工, 她平常大概畫到什麼時候他早已了如指掌。公司到這個點已經沒什麼人,他們可以不受乾擾的一起吃個晚飯, 哪怕說幾句話也是好的, 然後他送她回家, 再回去接著把手上的事情做完。
再然後,就可以安心地等待周末到來。
計劃得不錯,可是沒想到會生出旁枝末節。
他有點累, 在車裡睡了半個小時,又或許隻有十來分鐘,走出停車場的時候還特地提了提精神,是為了狀態不錯地去見塗南, 而不是去見她的前男友。
……
石青臨一遍一遍地看手機,微信點開, 退出, 點開, 又退出。
塗南在生他的氣,他很清楚, 否則她不會走得那麼快, 直接到路上攔了輛車就離開。
他應該追過去的,可是自己也帶著情緒,腳沒動。
以前乾脆利落, 如今他握著手機, 站在公司大門前, 第一次,覺得要發個微信都是那麼難。
當然發微信也說不清楚。
“石總。”安保換班回來,看到他忙打招呼。
石青臨回了神,點個頭,收起手機,換隻手拿手提,踏上台階,進了公司大門。
安保沒覺出有異,他看起來和平常並無兩樣,成天埋頭工作,眼裡隻有工作。
“當老板也不容易啊。”安保暗自感慨。
※※※
塗南氣得不輕。
到了家,她把那隻行李包隨手扔在沙發上,人也跟著坐上去,陷在當中,動也不想動,隻有胸口微微起伏。
石青臨不是第一次在嘴皮上讓她吃虧,他向來喜歡逗她,但之前都沒覺得有什麼,隻有這次,他不是在逗她,她也當了真。
明明他以前不這樣,他幫她回過微信,還打趣叫她彆誤會,不過是在幫她。也幫她做過戲,應付邢佳。從來都是灑脫的,今天卻用一種陌生的口吻,說她好追。
說她好追,跟說她好泡有什麼分彆。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粒塵埃,被他看低,踩在了腳底,不屑一提。
不是彆人,偏偏是他。
塗南已經不隻是生氣,隻要想到看低她的是石青臨,就覺得無比煩悶。工作上越來越默契,私底下,他卻這麼看她。
她往前傾,兩條手臂撐在膝頭,扶住臉,覺得心底有一處揪著,揪得難受,忍不住冷笑,自言自語:“莫名其妙。”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句是在說石青臨,還是說自己。
※※※
接下來幾天,誰也沒見到誰。
石青臨敏銳地察覺到,塗南是刻意避開了他。
他坐在辦公室裡,對著開著的電腦,電腦上飄著的還是《劍飛天》的遊戲標誌,早已休屏。
儘管她現在一定就在隔壁,卻做到了讓他一麵也見不到。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連個偶遇都沒有。
安佩正在辦公桌邊核對事項進程,一邊翻了翻他麵前堆積的文件,訝異道:“你居然把這麼多工作都做完了?”
“嗯。”當然都做完了,本來是為了看電影趕的,這幾天則完全是為趕而趕,工作的時候才可以暫時放下彆的事情。
有點可笑,工作效率反而更高了。
石青臨抬起左臂,想看一眼時間,卻先注意到了表帶,看見表帶上有一筆顏色,他才發現自己戴錯了表。
這隻表他隻在塗南醉酒作畫那天戴過,那天她拿筆從他手腕到虎口畫了一筆石青,毀了他一件襯衫,以及這一根表帶。襯衫早扔了,虎口的痕跡也洗清了,隻有這隻表,數月以來沒再戴過,就這麼放著,之前從沒拿錯過,今天出門的時候卻拿錯了,又戴在了腕上。
秒針在走,時針指在下午四點,而日期已到了周末。
工作做完了,時間有了,他卻沒辦法再約塗南。
石青臨想抽煙,但這念頭最終被他壓下去了。
安佩正高興著,“這周我終於可以不加班了,早知道今天不來了。”
他說:“忙完這些你就回去。”
安佩喜上眉梢,二話不說,拿了相關的文件就準備送去各部門,忽聽石青臨問:“塗南現在怎麼樣了?”
她現在對他動不動就問起塗南已經習以為常了,“她啊,最近也是拚命工作,”她把文件抱在懷裡,停在門口說:“簡直沒日沒夜地畫。”
石青臨轉頭看過來,“有多久了?”
“好幾天了吧,我查過出入記錄,她最近幾乎天天淩晨回去,可是一大清早就又來了,我都懷疑她是不是住在畫室裡了。”
“為什麼不彙報?”
“啊?”安佩一頭霧水,“這種事情也要彙報嗎?”
難怪最近總是見不到她。石青臨霍然起身,出辦公室。
安佩見他直往畫室而去,快步跟上去,就見他已經站在那裡敲響了門。
不輕不重的三下,他壓著力道,也壓著耐心。
門裡沒有回應。
安佩故意開玩笑,“也許她是急著早點畫完走人呢。”
石青臨忽然看她一眼,安佩覺得這一眼很嚴肅。他還在美國期間她就已經通過視頻應聘成為他的助理,共事也很久了,但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她以前一直覺得他性格很好,從不生氣,所以也直來直去慣了,現在卻被這一眼弄噤了聲。
“你先去忙。”他開口說。
安佩看看他,又看看畫室,心裡繞著彎彎道道,走向電梯。
這要是還看不出什麼來就是傻子了,難怪最近古裡古怪,這倆人怕是有點門道。
等整個頂層再無他人,石青臨再次麵朝著門,手抬起來,最後卻隻是撐在了門上。
“開門。”沒敲門,直接開了口,他知道塗南能聽見。
※※※
一扇門隔著兩個人。
塗南的確聽見了,她拿著筆,眼睛盯著麵前的畫板,筆尖伸過去,仔細勾填色彩。
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塗南甚至能感覺出石青臨隔著門站著的樣子,他可能走動了兩步,但她寧願隻在腦子裡想著這畫麵,也不轉頭看一眼,更不會開門。
“塗南,”他在門外叫她,聲音比平時低沉,“開門。”
塗南調色,蘸色,繼續敷色。
直至最後一筆,又一幅壁畫完成,她盯著畫麵,很好,沒有任何問題。
門外沒聲音了,石青臨似乎走了。
她沒動,仍然看著畫麵,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好看的。
片刻後,門外忽然響起了鑰匙入孔的聲音。
她陡然轉頭,一下回味過來。
怎麼給忘了,這根本就是他的地盤。
門開了,石青臨抽回鑰匙的時候,眼睛早就看著她。
塗南原本在敷下方邊角的顏色,就蹲在了畫板前,他進來的時候她就已經轉過頭去,隻留給他背影。
原本就瘦,又蹲在那裡,石青臨看在眼裡,不自覺就撰緊了手心裡的鑰匙。他覺得自己挺混的,這幾天乾什麼呢,到現在才過來,由著她折騰自己。
塗南放下筆,把顏料也仔細收好,感覺他已經到了身後,身體的陰影就罩在她麵前。
“起來塗南,”他聲音低,語氣也輕,“你需要休息。”
畫室裡完成的壁畫又多了,這才短短幾天而已,他真懷疑她是不是要趕緊畫完離開了。這念頭讓他很不舒服。
塗南沒有搭理,她做她的工作而已,懶得說話,乾脆不說。
石青臨看著她,最多兩秒,彎腰,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臂。塗南抬起頭,人已經被他拉了起來。
他終於看清她的臉,她皮膚白,從沒見過什麼瑕疵,現在眼底下難得一見的有了黑眼圈。頭發散著,掩著臉頰,下巴更顯尖瘦。
塗南卻沒看他,輕輕掙了一下胳膊,“放手。”
他隻好鬆開,“你知道今天周幾了?”他聲音更低了,“周末了,你連續工作好幾天了。”
周末了。
塗南眼動一下,本來他們還約著要去看電影。
但是誰要跟一個看低自己的人去看電影。
不過,似乎還有彆的事。
她想了起來,拿起外套,轉頭出門。
走得快,沒想過身後還跟著他,進了電梯,他從外麵緊跟而入,塗南才發現。
她按下樓層,站在電梯的角落,看上方跳動的數字,看鐵壁般的電梯間,就是不看他。
石青臨也沉默,塗南就是這樣,甚至感覺不到她在生氣,綿綿的,卻又藏著剛硬,他明白的越透徹,反而越不忍心。
※※※
出了公司,塗南拿出手機看安佩之前給她的地址。
整個過程裡,石青臨始終就跟在身邊。
他像是有話要說,也許又想勸她休息。
她收起手機,改變方向,走向最近的地鐵站。
本以為這下他不會跟過來了,但進站的時候塗南餘光朝後瞥了一眼,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雙腿。他的西褲熨得一絲不苟,淺灰色,不是平常穿的深黑。
塗南心一橫,直接刷卡過了閘口。
她不信他一個沒坐過地鐵的人會有地鐵卡,買單程票費時間,他最珍惜時間。
站在列車線前,攔門映出她模糊的身影,下一班車還有兩分鐘到。
周圍隻有三三兩兩的人在等車。
塗南抱著外套,盯著攔門上自己模糊的身影,看起來的確有點頹廢。這幾天的忙碌讓她充實,充實的近乎混沌,身體進入了現在的時間點,思緒還停留在那天。
攔門上的身影多出了一道,她眼神微晃,石青臨已經站在她旁邊。
看不清他的臉,攔門是黑色的,似在他身上加了層黑色的濾鏡,淺灰的西褲,淺灰的西裝,全都被染上了一身深沉。
她難以置信,他居然還是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