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臨踩著凳子,手裡捏著個新燈泡, 擰到屋頂的燈座上。
塗南整理著沙發, 抬頭時看見, 他袖子卷到臂彎,小臂露著, 踩在凳子上的兩條腿繃直, 腰線提起來, 後腰紋上去的那瓣紋身若隱若現。
以前聽方雪梅說, 女人家裡多個男人會很不一樣, 她還不信, 現在發現是真的不一樣,他來了這個家, 連感覺都不同了。
燈泡旋緊了,石青臨一低頭, 正好撞上她視線。
塗南說:“我好像看到, 一隻鳳凰飛進了麻雀窩。”
話是開玩笑的, 但論開玩笑,石青臨的嘴巴比她厲害。他從凳子上下來,走過來,托起她下巴, 頭慢慢轉著,像是從不同的角度在端詳她, “是麼, 讓我看看這鳳凰是什麼樣。”
她忍不住推他一下, 他早笑開了。
兩人一起收拾著屋子,從老爺子家裡回來後就一直在忙,像是第一次住在一起的小情侶一樣,打掃衛生,整理行李,裡裡外外,有做不完的事。
沒多久,石青臨的電話響了。
塗南正在給陽台上的綠蘿澆水,聽過他太多電話,光是語氣就知道對麵是安佩。
果然,他接完了說要去趟公司。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她把水壺放下來,都打算去換鞋了,想了想還是算了,“你們忙吧,我下次再去。”
她是新資料片的總畫師,這時候去,見了大家就像是在提醒他們新資料片的事一樣,還不如不去了。
石青臨看看她,應該也想到了,笑了笑,出門走了。
塗南回房去,把衣櫃騰出個地方,特地用來掛他的正裝,出來客廳又把茶幾墊高了,是準備方便他工作時用。做完後,她看了看屋子,早兩年的時候,她還跟方阮商量著,想把家裡重新粉刷一遍,後來因為忙沒顧得上,結果今天石青臨來卻說他就喜歡這樣子,她現在已經把重刷一遍的念頭徹底斷了。
微信提示聲響了,她在茶幾上拿起手機,以為是石青臨發的,看到名字,有點意外,居然是黎真真。
她們加了微信隻說過一次話,就是上次她約了時間去畫舞蹈那次,今天是第二次。
她想見一麵。
塗南回複了,把手機收進口袋,去拿外套。
反正有時間,見一麵也無妨。
※※※
黎真真就在自己家裡旗下的那間度假酒店裡,她走到前台,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五十五分,問了一下前台的人,人還沒有到。
約定的時間是兩點,黎真真心裡已經認定了塗南會遲到,不是很高興,沒想到一轉過頭,就看到了迎麵走來的女人。
她太好認了,身材高挑,氣質也跟彆人不同,酒店裡客人人來人往,就屬她臉色平淡,一雙眼黑漆漆的。
不僅沒遲到,還很準時,掐著點來的。
“我還以為你會不想來。”黎真真說。
“不想來我就不會答應你。”塗南把外套的衣領往下拉一點,露出下巴,問:“找我有什麼事?”
“坐下說吧。”黎真真轉頭帶路。
往前,進了酒店的餐廳,找了個靠裡的位置,兩個人麵對麵坐了下來。
“這裡的牛排不錯,要試一下嗎?”黎真真翻著菜單問。
現在不是飯點,塗南並不餓,“不用了,你可以自己點,不用介意我。”
“一個人吃我可吃不下去。”黎真真合起菜單,叫來服務生,點了杯咖啡,又問她:“喝什麼?”
“白水。”
真是個冷淡的女人,淡到摸不清她的喜好。黎真真依言給她點了杯白水。
有幾分鐘,雙方隻是這麼麵對麵地坐著,在等喝的上來。
塗南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裡麵穿的是件白色的細絨毛衣,心型的低領,露出了鎖骨,她頭發長了不少,超過了肩,劉海那兒微微的卷著,掩在臉頰旁。
以前見慣了她工作時的模樣,現在的樣子看在黎真真眼裡,要嫵媚很多。
服務生把喝的送了上來,黎真真看著塗南端起來喝了一口,等她放下杯子,終於問:“你知道薛誠的事嗎?”
“你指什麼?”她看過來。
“撤資的事,是他搞的鬼。”
“知道個大概。”塗南是聯係安佩的時候知道了一些,石青臨一直沒說,她也沒問。
男人之間的情誼她身為女人無法了解,隻知道石青臨不一樣,他麵對背叛或許並不會說太多,但在心裡界限一定會劃清了,就像對他父親那樣。
“你可能會以為是因為我,他才會這麼做。”黎真真說,手捏著勺子攪了攪咖啡:“其實不是,他對青臨,一向既羨慕又嫉妒,我跟他的事,頂多算是個引線。”
塗南的腦子裡像電影片段一樣閃回過好幾個跟薛誠對話的場景,也許是因為他們之間說話次數本來就不是很多,她記得那一次在酒店裡,他說羨慕石青臨,因為石青臨的出身、頭腦,哪一樣都占儘了優勢,乾什麼都從沒失過手,感情上也是。
印象裡,類似的話他說過好幾次,那是個有點陰晴不定的男人,現在回想,他和石青臨往來時,可能一直都情緒很複雜。
“今天早上他已經走了。”黎真真喝了口咖啡,接著說:“去了加拿大,以後可能不會回國了。”
塗南點一下頭,表示知道了,“那看來,他也沒多得意。”既然成功讓石青臨摔了,卻又不欣賞成果,也許是做了就後悔了,但做了就是做了,後悔也沒了意義。
黎真真沒她想得那麼深,隨口接一句:“可能吧。”她沒有去送薛誠,臨走,也不過就是通了個電話,沒說幾句,因為有氣,走到這一步,各自聽天由命。
她的手一直攪著咖啡,忘了喝,和塗南對話,她會忍不住要思考措辭,就顧不上彆的了,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彼此差不多的年齡,她卻覺得自己不是對手。
好一會兒,她才又開口:“他是不是在你那兒?我找了他好幾次,都見不到他。”
“如果你是說石青,他的確在我那兒。”塗南說。
石青。黎真真忽然發現一個連帶著姓的稱呼居然比她平時叫的青臨還要親昵,因為與眾不同,所以獨獨顯出了特彆來。她把勺子擱在瓷碟邊沿,“今天找你來,就是為了他的事。”
她說完,再去看對麵,塗南正看著她。
“我知道,”她們倆之間還能因為誰,塗南當然知道,“說吧。”
黎真真怔一下,被她的話弄的,有種反主為客的感覺,“你就不怕我像電視裡演的那樣,叫你離開他?”
“憑什麼理由呢?”
“憑我現在能幫他,你不能,他缺的是投資,是錢。”
“你隨意,”塗南的手指扶著玻璃杯,“我反正沒有離開他的打算。”
黎真真沉默了一會兒,拿起放在旁邊的手包,站了起來,“算了,跟我來吧。”
塗南跟在後麵離開餐廳,兩個女人先後走上酒店走廊。
她心裡有數,之前說的那些都是題外話,或許現在才到黎真真叫她來的目的。
黎真真走在前麵,身上的羊絨套裙把她的身段裹得細長,很快塗南就和她走成並肩,她忽然說了句:“羨慕又嫉妒,我對你,差不多也是一樣的。”
塗南淡淡說:“那我挺榮幸的。”
餘光裡,黎真真的臉朝著她,看了看,她停了下來,從手包裡掏出什麼遞了過來,“我開春後要回美國去參加百老彙的麵試,走前會辦個專場表演,如果願意,你們可以一起來。”
塗南止步,拿過來,是兩份邀請函,做得很精致,燙金的字體,有淡淡的蘭花香氣,掀開看了一下,是黎真真的父母替她辦的,會邀請國內外親朋和商界好友齊聚,算是讓她出國前回饋一下國內。
她收了起來,心想,難怪會想見石青臨。
再往前是宴會廳,黎真真走到門口,對塗南說:“裡麵是我父母的一個朋友,做風投的。”
“那應該讓石青來。”她手伸進口袋,甚至想馬上就通知石青臨。
“你來或許更有用。”黎真真敲了敲門,把門推開,讓她進去,“我在門口等你結果。”
塗南進了門。
裡麵有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在等,坐在沙發上,身材臃腫,穿著厚厚外套,乍一看像個假人。看到她進來,那人笑著從沙發上站了一下,請她就座。
兩人互相做了介紹,塗南接過了他遞來的名片,聽著對方的說明,很快就明白了黎真真話裡的意思。原來這位風投人士一向喜歡收集古董和文物,近期忽然迷上了壁畫,這兩天正好落腳酒店,也許是黎真真跟他提了投資的事,他順藤摸瓜提出來要跟作壁畫的塗南談。
客套了幾句,對方直奔主題:“我想跟塗小姐談個生意,我知道你是做臨摹的,你的老師是徐懷,那可是位大師啊,這樣吧,隻要你肯把你在他組裡臨摹的壁畫賣給我,投資的事好說。”
塗南抿住唇,怎麼也沒想到對方會提這個要求。
對方以為她在意價錢,“放心,價格你隨便開。”
她很久沒說話,心裡明白石青臨需要的投資不是小數目,任何一個投資人出現都是機會,但最終,還是拒絕了:“不好意思,這我不能答應。”
對方正處在興頭上,當頭被澆一盆冷水,臉色就變了,“為什麼?”
“那是組裡的壁畫,不是我個人的。”
“那又怎麼樣,是你臨摹的,你悄悄拿出來沒人會知道,回頭再臨摹一幅一樣的不就完事了。”
“我臨摹的是文物。”塗南說聲抱歉,告辭出門。
黎真真還在門口站著,聽到門開的聲音,轉頭看過去,“怎麼樣?”
塗南搖一下頭。
“看來我沒說錯,你的確幫不了他。”黎真真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