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江燁餘光瞥到柏導那邊已經等不及派人來催了,他從紀薇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頗為無奈地推開她的額頭，“好了好了,我相信了還不行嗎？”
“我就知道你不信……”紀薇說到一半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狠狠地愣了一下，但立刻又懷疑地眯起眼睛，“你是在敷衍我對吧？”他戒備心一直強得離譜，哪有這麼簡單就信了。
話音剛落，就有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過來問準備得如何了,能不能開始拍了。
江燁頭疼似的捏了捏眉間,再抬頭時已恢複了平日的冷靜鎮定,“讓他們先準備起來,這邊可能還要等一會兒。”
紀薇踢了一腳地上的小石子，抱著手臂在旁邊道，“不必等了,我好了。”
江燁看她一眼，“你確定？”
“嗯。”
紀薇轉身就跟著那工作人員回了拍攝現場，也不必柏導再給她講戲,僅僅閉眼醞釀了下情緒就示意可以開始了。
整個劇組瞬間安靜下來，江燁看著監視鏡頭裡的畫麵，本以為紀薇是在賭氣,沒想到她是真的準備好了,眼神、情緒、小動作都拿捏得算是比較到位,看來是把他剛剛說的那些都聽進去了。
其實紀薇作為從業八年的演員，悟性和專業性都還可以,有時就差那麼一點點的點撥,江燁剛才給她講角色時已經七竅通了六竅,再加上一點點即時刺激就可以直接入戲。
這一點點的刺激還多虧了江老師。
他那拒而不談的調調實在太‘柳疏寒’了，哪怕紀薇不太想承認，但她剛剛那一刻內心確實升起了一絲按捺不住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這三場情感爆發戲來來回回地拍了很多遍，紀薇被迫在攝像機前麵一遍又一遍地反複琢磨內心的那股情緒，再將之抽絲剝繭地逐一體現在鏡頭當中。
最終她不得不承認，江老師確實深諳人性最深處的陰暗麵。
自己對他的感覺確實有一點淺淡的喜歡與心動，但占據更上風的卻是那股‘想要得到’的心情。
對此他可能一直看得很清楚，所以對她每天的甜言蜜語才左耳進右耳出。
拍完三場戲的最後一個鏡頭時，已是下午六點多。紀薇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從男二‘柳疏寒’的懷裡筋疲力儘地站起身，一邊擦去嘴角的血跡，一邊去卸妝換衣服。
今天一大半都是打戲和哭戲，都是最耗費體力心神的戲份，紀薇在化妝師替她拆頭發時感覺自己全身都被掏空，累到極處時幾乎坐著就能睡過去。
等繁瑣的發飾和配飾都被取下後，她搓了一把臉剛準備卸妝，身後卻突然出現了一個頎長身影，紀薇本以為會是江燁，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他不會主動來找自己，等抬眼仔細一看，果然不是江老師。
來的人是飾演的男二當紅小生陳楚。
男演員的服裝、配飾和妝容都遠沒有女演員繁瑣，所以兩人一起下戲，他卻很快就打理好了換回了私服，此刻一身休閒時尚的愛豆打扮，戴著墨鏡和一顆耳鑽，手肘搭在自己背後的椅子靠背上，一副調笑的模樣在鏡中跟她對視。
紀薇見江燁不在附近，這才挑了挑眉，“有事？”
陳楚其實也沒彆的想法，就是從小到大被人捧慣了，今天卻突然被紀薇說了句‘姿色差’，再加上在戲裡她一直追在自己身後，情深如許，到了戲外卻一秒翻臉，對他不是尖酸刻薄，就是懶得搭理，這反差待遇讓他實在有點按捺不住。
此刻陳楚那雙上挑的丹鳳眼笑吟吟地湊過來，“沒事就不能找你聊幾句嗎，畢竟我們也合作這麼久了。”
紀薇冷眼看他獻殷勤，語氣淡漠得跟江燁拒人千裡時有的一拚，“你應該知道，我有男友。”
陳楚自然知道，但他覺得那不過就是圈中‘潛規則’罷了，男友不過是說著好聽，她跟江燁在劇組裡都很少待在一起，親密動作更是從未見過，哪有在談的戀人會是這樣的相處模式？這圈子裡有金主的女星不少，不過金主歸金主，戀愛歸戀愛，隻要低調點私下談個戀愛也不影響什麼，一般也不至於惹到金主。
所以他依舊笑著打趣道，“你要是不說，我還真有點看不出來。”等劇播出時，恐怕世人都覺得他跟小薇薇才更像是一對。
紀薇冷笑一聲，“是嗎，你看不出來？”
她隨手掏出手機點開微信。陳楚還以為她這是要給自己留手機號，結果就見她翻開山海錄的演員小群，給他隨手發了張表情包。
然後就關了手機閉上眼，一副不想再跟他說話的模樣。
陳楚倒是第一次見這種操作，倒是覺出了幾分私下聯絡的刺激。
他站在旁邊點開微信看了一眼，臉上笑意那一刻瞬間僵住。
她發來那張圖片出自《大話西遊》，是個著名表情包，配圖下麵小字寫著——
「我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輪到你這妖怪來反對？」
“……”陳楚臉色陰晴不定了半天，不知是不是氣狠了，他反倒來勁了。
不但沒有敗興而去，反而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在她對麵，就那麼似笑非笑地瞅著她，還很自來熟地伸手去她袋子裡拿零食，像是一種小學雞對喜歡女孩的挑釁。
之前組裡都知道紀薇身邊隨身攜帶點吃的喝的，像男女主平時餓了也會過來問她要點，她一般也不拒絕。
但今天這姓陳的表現實在惹人厭，之前拒絕了他兩次，多少都給他留了點顏麵，但紀薇此刻再也不想再給他麵子了，直接一把打開陳楚的手，冷冷看他一眼。
這一幕落在柏導的眼裡，就成了演員們在逗著玩。
“小薇和阿楚在鬨什麼呢？”柏導笑著走過來，一臉‘年輕演員關係就是好’的感慨，他身後跟了一小群工作人員，有個人手裡還抱著一捧寫著‘祝賀紀薇殺青’卡片的鮮花。
演員殺青一般劇組都會給辦一個簡單的儀式，紀薇算是殺青比較早的主創，柏導平時跟她關係不錯，因此就親自帶人過來給她慶賀了。
“江燁呢？”柏導從身後助理手裡拿過鮮花，一邊四處找江燁，還一邊逗紀薇，“今天這戲能順利拍完多虧了江老師，讓他給你送花是不是會更有意義點？”
自從那晚討論完結局的事以後，柏導和江燁之間的關係好像就沒有之前那麼好了，兩人很少再湊在一塊商量什麼。但古怪的是，柏導反而越來越喜歡cue江燁，經常借著紀薇的名頭去逗他兩下。
——就像是那種做了對不起朋友的事情以後，覺得愧疚又拉不下臉道歉，隻好有事沒事去找朋友搭話，試圖彌補一二的毛頭小子。
紀薇還沒開口，陳楚又在旁邊挑眉道，“江老師好像不在吧。”
柏導哈哈笑了兩下，卻沒接茬，扭頭衝一處揚了揚下巴，“這不在那坐著嘛。”說完一招手，“江老師過來下，找你有點事。”
陳楚的臉色立刻變了，很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紀薇也回過頭去，果然看見江燁就坐在不遠處的一處陰影裡，也不知他何時來的，又看到了些什麼。
她明明沒做什麼，不知為何卻有點莫名心虛，恨不得當場把陳楚這廝給撕了。
江燁好像剛剛在跟彆人商量什麼事，此刻被柏導叫了才簡單理了下身上襯衣，麵上淡淡地起身往這邊走來。
紀薇見他越走越近，不知不覺地便緊張地從癱著變成了坐著，又從坐著變成了站著。
等江燁走到麵前時，她已經跟差生畢業麵見校長似的在那杵著了。
他隨意瞥了眼紀薇，見她躲開了自己的視線，便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才看向柏導，“怎麼了？”
“小薇今天殺青，給她簡單慶祝下。”柏導說著把那捧鮮花也隨手一起塞給他，笑道，“這花我就不送了，換你來吧。”
江燁看了看紀薇，見她今天難得跟鵪鶉似的杵在那邊，心道平時在他麵前膽子不是挺大的嗎，今天這是怎麼了？
江燁有些好笑，衝她招了下手，示意她過來。
紀薇垂著腦袋，儘量讓自己走過去的動作顯得自然一些，但因為心虛，到底還是比平時扭捏了三分。
柏導在旁邊不嫌事大地調侃道，“又不是結婚，你跟這害羞個什麼？”
這場麵本來沒什麼，被這麼一形容倒有點像求婚現場，周圍一片善意的哄笑。
江燁倒沒覺得有什麼，隻是看著她笑了下，隨手把花遞給她。
紀薇接過花，探究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見江燁神情挺正常的，不像是誤會了什麼的樣子，於是也放下心來。
紀薇以為按照江老師的性格，送完花就已經差不多了，陳楚說的有一點沒錯，江燁確實很少在大庭廣眾之下跟她做什麼親密舉動。
卻沒想到，他這回卻單手攬過她的肩抱了一下，他身上清冽的氣息籠罩過來，可能是剛剛沒少喝咖啡，還帶著一股黑咖啡的苦香。
紀薇愣了一下也抬手抱了抱他的腰，不過在大家麵前沒敢抱太緊，手很輕地搭在他的襯衣上，就跟頒獎典禮上跟男主持擁抱一般矜持。
江燁卻笑了笑，低頭在她耳旁說，“辛苦了，演得很好。”那平素淡漠的嗓音此刻聽著卻有幾分平靜的溫和。
紀薇本來今天是累得有點夠嗆的，但他這麼一說，好像就沒那麼累了。
她彎了彎眼睛，這才忍不住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江老師你也辛苦了。”
等簡單的殺青儀式結束後，人群散去，紀薇跟江燁回酒店房間的路上，一邊撥弄著懷裡的鮮花，一邊還是有點放心不下地瞥他一眼，“那個……你千萬彆誤會，我跟陳楚沒有什麼。”
“嗯？”江燁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想了想才意識到她說得是之前跟陳楚打鬨了一番的事情。
她就因為這個剛剛坐立不安？他不由得失笑，“沒事，你們關係好才鬨一鬨。”
“沒有，關係根本不好。”紀薇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一下，然後一臉冷漠地下定結論，“他很煩人，我根本不想理他。”
她說完去看江燁，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很簡單地便相信了她，像是並不特彆在乎這事。
這種態度令人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不是滋味。
就像是江燁之前很簡單地說‘相信她’時一樣，來得輕飄飄的信任和寬容，總讓人覺得不夠踏實。
紀薇不由得想起他如今對待柏導的態度也是如此。
那時關於改結局的事，柏導當時沒有站在他這一邊，但江燁沒有表現得太介意，更沒有像對段如蕭一樣從此不跟他來往。
甚至柏導招呼他做什麼，他也淡淡地配合一二，表麵上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麼芥蒂。
也不知道是他這些年經曆得太多了，還是不夠在乎，才能這般雲淡風輕。
紀薇也不是太糾結的人，想了想也就放在一邊了。
這回去的一路上十分熱鬨，一連遇到的好多演員身邊都多了張很麵生的臉孔，打了招呼才知道那是他們的對象過來探班了。
回到酒店裡更是發現很多工作人員都帶著小孩子在酒店大堂裡玩。
直到看到柏導也帶著妻兒在酒店餐廳吃飯，紀薇才反應過來，這全是因為明天就是除夕了。
劇組明天還要拍半天的戲，初一放一天假，初二就要上工，所以很多人索性都選擇留在劇組過春節，據說明天除夕夜晚上會組織一場全劇組的年夜飯，還有幾個演員準備了一些小節目到時給大家表演。
作為除夕前一天就殺青放假的人，看到他們還要繼續熬一段時間，紀薇就很不厚道地感覺份外閒適，就像是大家還在忙期末考試，她卻能背著書包回家了。
不過紀薇還是準備在劇組再多待兩天，因為這大概是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跟江燁在一起過年。
上輩子跟他五六年，不管是情人節、生日還是春節，似乎都沒有正兒八經地一起過過。
不止如此，她好像也沒見江燁春節的時候回過家，甚至從來沒聽他說起過父母。
此時回想起來，紀薇都不由得覺得，江老師這個人簡直是個謎。
江燁見她一回酒店就進了自己房間，不由得挑了挑眉，“你不回去收拾東西？”
紀薇癱倒在他的床上，抱著被子道，“反正也沒兩天了，我陪你過完春節再回去吧。”說完又坐起來，好奇地看著他，“對了，往年春節的時候你一般都怎麼過的？”
江燁似乎不是太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她一直看著自己，他沉默片刻後還是簡單回答了下，“就跟平日一樣，不做什麼。”
“還要工作？”她不敢置信，“有這麼忙？”
“還好。”
紀薇見他提起春節，一副興致不是很高的樣子，也就沒有再多問了。
她大膽猜測下，可能是跟家裡關係不好？
所以這個全中國都翹首以盼的節日，對於彆人而言都是團圓的好日子，但他卻連提都不想多提。
紀薇便換了個話題，趴在他枕頭邊問他，“那你今晚忙嗎，要不要來參加我的殺青聚會？”
這些日子她經常跟服化道部門的工作人員去縣城買東西，一來二去幾乎都混成了朋友，之前就約好了等殺青那天再去縣城吃一頓慶祝。
嚴格說來也不算是什麼聚會，就是一起吃頓飯。
但江燁似乎是突然就變得有點疲累，在床上躺下以後就用手背蓋著眼睛。
他看著像是一盞燃了太久的燈，哪怕燭火一直未曾滅過，但油卻耗去了太多。
此刻聽她這麼問，他抬手捏了捏鼻梁，聲音有點沉又有點啞，“我就不去了，你們好好玩吧。”說完拉開抽屜，從裡麵翻了張卡出來給她。
紀薇指間夾著那張卡轉了兩下，低頭看著他，“這是人不去，但可以請客的意思嗎？”
“你想買點什麼禮物也行。”
“禮物？”
“嗯，算是慶祝你殺青。”
嘖，又來了，這種熟悉的用錢打發她的感覺。
紀薇撇了撇嘴，伸長手臂，將那張卡原樣放回他那邊的床頭，“不了，你已經給過錢了。”
江燁倒是愣了下，“什麼時候？”
“我的片酬。”有一半是你給的。
江燁聞言淡淡地笑了下，見她執意不收，也就算了。
當晚的殺青聚會，紀薇本以為就是服化道部門的一些老朋友會來，沒想到還來了三個編劇大大，兩男一女都是半生不熟的見麵交情。
她猜得出這些編劇為什麼來——因為覺得她是江燁的女朋友，而他們跟著江燁寫劇本，江老師算是他們的老大。
聽說老大的女朋友要辦殺青聚會，肯定要來捧個場。
然而來捧場時候卻發現，江老大他沒來。
這就很有一點尷尬了。
紀薇跟彆人都挺熟，但跟他們三個是真的不太熟，但畢竟是江燁的人，也不能太過冷落了他們，吃飯的時候隻好努力找話題帶他們三個融入進來。
因為彼此都沒有什麼共同語言，聊著聊著話題就轉到了江燁身上。
紀薇這才知道，原來這三位編劇大大都挺有來頭的，其中就數那個女編劇袁媛的來曆最為神奇。
她當年的碩士畢業論文就是根據江燁生平分析他的作品思想。
紀薇：……歎為觀止，江老師的作品如今都能進碩士論文了嗎？
她不由得想起來，上次試鏡的時候自己就是替江燁拉了一下衣角，這位袁編劇就一臉天崩地裂的神情。
那時不懂得她反應為什麼這麼大，如今有點理解了。
如果自己當年沒有出道當藝人，而是老老實實讀完大學畢業，碰到畢業論文中研究過的大佬，也會畢恭畢敬如遇神祗，一點不敢冒犯。
說不定也會看不得彆人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