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薑延帶著顏法古快馬加鞭回到秦州大營, 稟報了楊氏皇族除楊平外一人不存的消息, 顧烈看看還活著的顏法古, 麵上隻是平靜地略一點頭, 心裡卻是放下了一塊石頭。
前世, 殺楊氏宗親和取楊平的狗命,都是顧烈親自動的手。
當時薑揚勸過他, 因為北燕和韋碧臣在爭霸年間, 從未停止過拿暴君編造的《九罪》汙蔑楚顧,尤其是汙蔑顧烈身懷瘋血。
若是為了自己的名聲,顧烈應該讓手下代勞, 興許, 還應該在事後演一出斥責請罪, 表一表新帝的仁慈。
可顧烈前世並沒有采納。
他身負楚顧九族血仇, 親自動手報仇,就是他活著的意義之一, 否則, 怎麼告慰族人在天之靈?
而且,若是連滅族之仇都假手他人來報,豈不是太過虛偽?
薑揚以為他是血恨難消,也就不敢再勸,擔憂著住了口。薑揚一閉嘴,自然就沒人再敢說話了。
所以, 顧烈前世是隨狄其野、顏法古一同攻入的燕都, 親手滅了楊氏皇族。
這也是為何前世顧烈一直對顏法古的死心懷歉疚, 他總覺得是自己一心複仇,才疏忽了顏法古。
數日後,趕到燕朝都城的柳王後得知了這個消息,對顧烈陰陽怪氣了好幾日,甚至在顧烈登基稱帝的晚宴上,都冷冰冰的沒有半分好臉色。
顧烈當時不明所以,隻當她是心念故國,又或者是受楚顧瘋血說的影響太重。
現在顧烈想來,隻覺可笑,不值一提。
但顧烈清楚記得,那一晚,他離了晚宴,一個人走到了燕朝皇宮的朝堂金殿上。
這是他不久前殺了楊平的地方。
侍人們已經取走了帶著血跡的紅氈毯,顧烈走進去,踩著的是洗乾淨的冰冰涼涼的螢石地磚。
燕朝朝廷倉惶逃到北方三州,居然還能用珍稀的螢石來鋪地,可見暴君與四大名閥當年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這螢石地磚,白天看得出是半透明的深紫色,非常華貴,此時夜裡隻有月光,就是黑漆漆一片,像是深不見底的水潭。
顧烈還記得楊平臨死還在推脫責任的瘋言瘋語,那種癲燥狂態,看得顧烈直犯惡心。
楊平這樣的人都可以成為一國之主,可見登基稱帝也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他還需要更為用心,才能真正完成複楚大業。
顧烈在心中再三警示自己。
這金鑾寶殿、足金龍椅,確實是深不見底,容易將人吞沒深淵。
顧烈走上金階,坐在那把龍椅上,默默思索著朝堂局勢。
“陛下。”
忽有一隻白鶴涉水而來。
喜慶日子穿一身白,除了剛封的定國侯狄其野還有誰。
“定國侯。”
顧烈平淡地叫了一聲,看著狄其野穿過鋪滿螢石的金殿走上前來,一撩衣袍,坐在了金階上。
他既不跪地行禮,也不解下他的那柄戰刀,顧烈幾乎都要習以為常了。
可規矩不能不提,顧烈沉聲道:“定國侯好禮數。”
狄其野懶洋洋地回:“方才開宴的時候,您自己金口說的君臣同樂、不必拘禮。”
君臣同樂,不必拘禮,是這個意思??
顧烈給他氣笑了:“禮不行,刀總得解吧?”
狄其野抱著他的戰刀,歎息道:“難道它還有出鞘的機會?我掛著個擺設,跟您那把放在武庫吃灰的青龍刀似的,反正百無一用,有什麼要緊。”
話分兩種,該說的和不該說的。
且不說青龍刀派不上戰場是顧烈心中一大遺憾,就說一個功高蓋主、被眾位功臣視為眼中釘的定國侯,居然不知收斂,跑來對帝王抱怨日後沒仗可打了。這就是典型的不該說的話。
顧烈被他氣得頭痛,怒罵:“定國侯是專程來氣寡人的?”
“當皇帝有那麼多自稱,您為何要自稱寡人呢,”狄其野卻像是神遊天外似的,轉而說起不相乾的話來,“聽著孤零零的。”
“寡人問你來做什麼!”
狄其野抬頭看著他,看了半天,又歎了口氣,居然道:“我也不知道為何要來……”
不等暴怒的顧烈開口,又聽他繼續道:“我,微臣大概是想說,不論他們怎麼說,陛下親手報仇,微臣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指摘的。”
說到這裡,狄其野突然笑了,補充道:“隻是,太過老實了。”
顧烈還在生他的氣,卻還是嘲諷道:“沒想到定國侯今日,竟如此體貼上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