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薑揚越尋思那日牧廉的參奏, 越覺得不大對頭。
這想著想著, 就把顏法古當年什麼“紅鸞星動”,什麼“王後親蠶”,什麼“旺夫命”,都統統想起來了。
再往陛下和定國侯平日裡相處的情形一對, 醍醐灌頂。
丞相府的下人們就見丞相皺眉苦思了幾日, 忽然一抖,跳起來對著欽天監的方向破口怒罵:“假道士背時!”
然後薑揚就換了丞相官袍,匆匆往宮裡趕。
雖然說什麼還沒想好, 可這諫是必須要諫的,這是大楚帝王和定國侯!牧廉和薑延胡鬨也就罷了, 一個本就是異於常人,一個本就是斷袖, 牧廉那日都暗參了陛下一本,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就連牧廉都知道顧烈和狄其野攪在一起沒好下場。
薑揚就算對狄其野再有好感, 也絕對越不過顧烈去, 而且長此以往影響的是他們兩個, 於公於私,都不妥當。
薑揚絕不願意見到這兩人分崩離析甚至影響朝政的那一日。
顧烈素來沉穩,薑揚從他少年時就看著他長大,從來沒見過顧烈有離經叛道之舉, 顧烈永遠是過分懂事的那一個。薑揚是萬萬沒想到,顧烈一犯糊塗,就犯了個大的。
做人做事, 有所為,有所不為,很多人一輩子都理不清的,顧烈從小就做得異常妥貼,怎麼登基稱帝了,還做出這種事來?
薑揚是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
從丞相府到大楚王宮,薑揚是一邊愁一邊怨一邊哀聲一邊歎氣,結果到了王宮門口跟錦衣近衛一打聽,陛下帶著王子顧昭出宮了,去了城西。
薑揚聽到顧昭的名字,心下稍許安慰,他知道顧烈是個相當難與他人親近的人,而且一旦認準的人事就不會動搖。這幸虧是已經有了顧昭,才和狄其野攪在一塊兒,否則,這大楚恐怕連個繼承人都難有。
薑揚越想心越焦,對著錦衣近衛拱手擠了個笑臉:“事情緊急,需得立即麵聖,還煩請小哥給我帶個路。”
丞相大人這麼客氣,把當值的錦衣近衛唬得不輕,趕緊道了聲“職責所在”,上了馬車,給車夫指著路,也往城西去了。
*
京城最西端相對窮亂。
本來就是貧民聚居之地,因為地價便宜,也是外來小戶行商落腳的優先之選,人口一雜,亂事就多,虧得順天府知府和京衛總指揮都是能乾人,雖然小打小鬨不斷,也沒出過什麼大岔子。
顧烈與顧昭站在大院角落,瞧著院內嬉戲的兒童。
“父、親,這是?”
到了宮外微服私訪,自然不該喊父王,顧昭喊不順口,險些叫錯。
這是一間極為寬敞的院子,兩邊是院牆,兩邊是大平屋。不是新房,應當是買下的,院子裡有兩棵老粗的銀杏樹,正值春日好時節,片片扇形的綠葉子漏下暖陽,風一吹呼啦啦地輕響。
院子裡有大孩子帶著小孩子嬉戲,一名瘦瘦的婦人在漿洗被褥,有幾個大孩子在旁幫忙。
顧昭一路行來,還見到平屋裡隔出的兩間教房裡,有孩子在女先生的教導下識字練字,有長工在修繕損壞的桌椅。
“你狄叔幼時流離失所,你也一樣。故而仿效古人舊例的慈幼局,建了這所贍幼院。”顧烈早就有了這個計劃,遷入京城前,就安排好了地方。
身為乞兒,顧昭明白此舉意義重大,發自內心地側身對顧烈一禮:“父親慈愛。”
又問道:“收留可有條件?維持花銷如何負擔?何不推至地方?”
都是很不錯的問題,所以顧烈笑了笑,才一一解答。
京城畢竟是大楚都城,不至於有太多棄孤遺嬰,隻要是未滿十歲的,都儘力收下了。贍幼院生活畢竟清苦,不如在酒樓茶館裡給人跑腿,所以但凡大一些的孩子,想走也不會留下。
花銷出自顧烈自己的私庫。因為還有種種不足,所以也不好推至地方,是擔憂成為斂財手段,好心辦壞事,故而這方麵還交由翰林院研究推敲,讓那些才子們理出一套可行規則來,也算是考驗這些新科庶吉士。
一舉多得。
顧昭聽得連連點頭,主動道:“兒子也想儘一份心,不如將兒子今年的俸祿給贍幼院支使。”
顧烈原本掃了一眼來人,聽聞此言,失笑道:“為何擔憂贍幼院成斂財之地?就是因此。你一年俸祿夠建多少贍幼院,回去找算術師父教你算算。若將贍幼院安頓得太好,不但無益,反而有害。你也回去仔細想想,寫篇文章來。”
“是,父親。”顧昭明白自己想當然了,連忙應道。
薑揚在一旁聽著,心中是五味雜陳。
首先當然是覺得小王子未來可期,簡直是和顧烈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懂事沉穩,怎不讓薑揚老懷大慰。
其次就是欣慰天家父子相處得有敬有愛,親情濃厚,這就更讓薑揚心頭一鬆,畢竟顧烈這些年連個家都沒有,如今有個懂事兒子,實在是老天開眼。
這最後,薑揚難免又想到了狄其野。
薑揚催顧烈考慮人生大事催了那麼多年,顧烈就是不開竅,一心撲在複楚大業上,突然有了亡妻幼子,就已經把薑揚驚過一次。後來顧烈登基了還不肯往後宮添人,成了天的沉迷政務,又讓被顏法古嚇過得薑揚擔憂他認定亡妻再接受不了其他女子。
結果現在和定國侯攪在一起,簡直是晴天霹靂。
薑揚日日都在政事堂待著,遇著急事要務也沒少進未央宮,旁觀下來,自然知道顧烈與狄其野相處得十分融洽,當時還欣慰過狄小哥終於不那麼任性妄為了。
現在想來,真想罵自己是個瞎子。
相處得再和睦,定國侯都是個男人,還是個功高蓋主的大功臣。
薑揚繼續這麼一想,不禁唏噓,狄小哥真是除了雌雄不對,哪裡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