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老友病重, 薑揚縱使心裡早有杆秤, 卻也是悲嗟不已,他們相識甚早, 從楚顧遺留之族步步並肩走上大楚朝的金鑾殿, 其中兄弟感情,自不必說。
何況薑揚自己也到了半百歲數, 雖然身體康健, 但身邊老友散的散、走的走, 心裡亦是難過。
忽又聽聞蘭延之祖父亡故,隻覺得事情都趕在了一遭,心底越發不是滋味, 這日和顏法古相約去祝府探望, 路上說著說著,竟落了男兒熱淚。
倒是最年長的顏法古看得最開,顏法古勸他說, 這人呐,聚散終有時,閻王殿裡有本帳, 誰都逃不過,你也彆這副樣子。讓北河看了不安生。
薑揚想想,也是,自己也有那麼一天,到時候去了地底下,再找祝北河喝酒就是。
於是祝府老兄弟三個相聚, 祝北河也開心,席間還不顧祝夫人的勸阻,喝了杯甜酒。
次日散朝進了政事堂,議完事後,顧烈知道他們昨日去瞧了祝北河,留下薑揚說話,問祝北河情況如何。
顧烈想算算日子,打算親自到祝府去一趟。
薑揚勉強笑道:“昨日相聚,北河看著還怪精神。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顧烈亦是歎息。
這一陣子都在擔憂祝北河,薑揚其實隱約覺得顧烈情緒不佳,但沒找著好時機問,此時既然是閒話,薑揚便小心問道:“陛下可是有煩憂?”
群臣都很清楚,這大楚朝堂,如果定國侯數月不在,日子不好過,但丞相隻要數日不在,日子就很不好過了。事無巨細,朝中大小事由都是這位丞相大人上下疏通,做的事越多,責任越重,薑揚硬是扛了十五年,少說還得再抗三五年,不是一般人能當的。
對薑揚,群臣是敬佩不已,幾乎無人不服。 顧烈對薑揚,亦不僅是倚重,更是敬重。
因此薑揚這麼一問,顧烈也透了口風:“家務事。”
顧烈的家務事,總共就倆人,顧昭大婚在即,沒什麼好煩憂的,那自然就在狄其野身上。
“定國侯不是好好的麼?”薑揚先是疑惑,然後想到了解釋,“難道是因為蘭家祖父傷心?親戚之間,有些傷感,也是應當。”
雖然明著沒有認親,但蘭延之和狄其野的長相擺在那裡,小蘭大人對定國侯也甚至濡慕,具體有多親,薑揚是個不愛嚼舌根的外人,並不清楚,但這門親戚應該是跑不掉的。
顧烈近來也在想,若是狄其野剛回宮的時候,乾脆把話說開,也許下一回狄其野出去還是拋諸腦後,那也比這麼算計著讓狄其野自己去想要好。
可一想到這人說不定下回跑出去,尋著機會還是要披甲上戰場,顧烈就是放心不下。
顧烈皺眉:“他以為他刀槍不入呢。前些日子在南邊,混到南疆都護軍裡打仗去了。”
薑揚一時無言以對,這不僅是家務,還是夫夫內務。
按常理,三十五歲的將軍去打個仗能怎麼了?但這將軍不是一般的將軍,那是他們大楚頂梁柱的命脈所係,萬一有個什麼萬一,就連薑揚也後怕。
可這都過去有一個多月了,兩口子之間,不帶秋後算賬的啊?這兩人相處還用兵法呐?
要不是尋思著陛下沒其他人可谘詢,薑揚都不想趟這個渾水,也隻得提醒道:“陛下,那您和狄小哥好好說說。”
“要是說了有用,我還愁什麼?”顧烈也是愁得久了,說著都有了分激動的模樣,但很快又收斂下去,無奈的說,“他這個年紀,也好該想想往後了,他自己不著急,樣樣都得我推著他去想,那我要是不在了呢?”
這話一出口,薑揚立刻變色,喊了聲“陛下”,鄭重道:“陛下慎言。”
顧烈更加無奈:“薑大哥,你在我這個年紀,上有老下有小,肯定也操心過後事。我也一樣啊。”
話這麼說,也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薑揚想了想,還是回歸根本道:“陛下,狄小哥這些年,大多數年月,都在未央宮。”
這是顧烈再清楚不過的事實,因此隻是嗯的應了一聲。
“狄小哥留在未央宮,全是因為您。”
“您覺著,這天底下,除了您,誰還能讓狄小哥低頭退步?”
“與其擔憂身後事,不如過好眼前日子,您啊,好好跟他說說,狄小哥是個好的,他不會不顧忌您。”
顧烈若有所思,鄭重地跟薑揚道了聲謝。
*
結果話雖是這麼說,但顧烈既然把局布了,即使半途不用,也想看看究竟狄其野自己能不能悟出什麼來。
狄其野終於從蘭府回來,手裡捧著個盒子,當初他拿這個盒子把那淨雪紅梅玉杯還了回去,如今蘭家祖父連盒帶杯給他還了回來。
蘭延之臉色煞白,一雙眼睛流淚流的發紅,說這玉杯是祖父遺命,若是大哥不收,日後蘭延之到地底下,著實無顏麵對祖父雙親。
於是狄其野推辭不得,隻能拿回來了,放在小書房的博古架上,恰好頂了數年前打碎的那個瓷瓶的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