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第六十五癲(1 / 2)

亂世第四年,春末夏初,喬遲在臨雒城呆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中,應念安沒少和他玩鬨。喬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醫卜星象、風水堪輿都能略說一二,甚至閒來無事,還教起她怎麼挑胭脂和首飾。

“念安金枝玉葉,榮華之相,要戴就戴金簪。金穗垂下,行動間金波熠熠,貴不可言。”東廂書房裡,喬遲拿著雜書,與她閒聊。

尋常男子可不會懂這些,應念安心中疑惑,皺眉問道:“胭脂也懂,首飾也懂,你是不是有許多紅粉知己?”

“當然。”喬遲毫不掩飾,一口承認,“而且不止一位兩位,而是三千多位。”

“你……”

應念安從沒見過這樣恬不知恥的男人,一時語塞,又氣又急:“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就這樣。”

喬遲滿不在乎道:“見一個愛一個,壞得很。我也沒辦法,這是天生的,改不了。”

他越是坦坦蕩蕩,越是讓應念安氣性翻湧,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但就是生氣。

“再也不理你了!”她撂下一句氣話,轉身就走,再沒理他。

她涼了他幾天,還在等著他來給她道歉,然而還沒等到他的賠禮,就等到他即將返回軍中的消息。

送彆宴辦在傍晚,第二天早上他就得啟程,離開臨雒。

宴會上觥籌交錯,母親親自過去為他斟酒,他還是那幅老樣子,半點麵子都不賞,瞥了母親幾眼,就把酒盞放到一邊。

應念安想要上去和他說說話,又放不下臉麵,剛好又有幾個臨雒的世家子弟上去敬酒,她便也一起去。

說來也怪,來的是沒見過的陌生人,喬遲反而變得長袖善舞起來。那幾個世家子弟一時受寵若驚,吹捧的話是滔滔不絕。應念安墜在後麵,心急如焚的打望,酒盞一時揣在手裡,一時放到案上,不經意間,就和放在案邊上的一個酒盞搞混了。

她還沒來得及仔細分辨一下,那幾個世家子弟在此時客套完,被喬遲三言兩語的打發走了。

“念安,過來,叔父敬你一杯。”他朝著她招了招手。

應念安走到他的麵前,難過道:“前幾日是念安失言,日後我一定謹言慎行。”

喬遲搖頭笑了下,“謹言慎行?小姑娘要這麼穩重乾什麼。”

見他毫無芥蒂,應念安心裡一鬆。喬遲這人,喜怒無常,還玩世不恭,但好在從不記仇。她心裡其實還在氣他上回說的混話,但看他都要走了,一時又十分難過。

食案前,喬遲又說了一些臨彆贈言,左右離不開要她早點選個良人成婚,早婚早幸福,晚婚要倒黴,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眼看他又要犯老毛病,這吉祥話聽著也越扯越混,應念安趕緊讓他打住,抬手滿飲了盞中酒。

下一刻,喬遲鼻翼微動,目光一凜,看向她手中酒盞,冷聲道:“這酒哪兒L來的?”

他這麼嚴肅的神情真是少見,應念安被嚇了一

跳,“我端過來的。”

喬遲凝視著她的雙眸,良久,長歎了口氣,無力道:“念安……”

眼神之沉重,似有千言萬語,都凝結在了這短短兩個字中。

接下來一團烈焰在腹中炸開,記憶變得混沌,一切都變得光怪陸離,讓人難以理解,難以捉摸……

手是燙的,臉是燙的,連呼吸都是燙的,她置身於一場勢可燎原的滔天大火中。

她明白大事不妙,跌跌撞撞的離開宴席。喬遲迅速跟上來,扶上她的手,兩人在晦暗光影之中迅速穿行。

應府中有蓮池,池水從護城河中引入,冰涼徹骨。蓮池之上有座石拱橋,有數人從橋上紛亂而過。

“你們去這邊,你們去那邊。找!掘地三尺都要把人給我找到!”

“喬遲,喬遲……你躲到哪兒L了?快出來啊!”

隨著時間流逝,橋上焦急的女聲與紛亂的腳步聲都逐漸遠去,將後花園還給月夜的靜謐。

拱橋之下,冰冷的池水間,月色照不到的暗處,喬遲橫抱著應念安,將她緩緩浸入寒意侵肌的池水。

月光映在水麵上,燈火映在水麵上,流螢紛飛四散,輕紗在水中漾開。

冰涼的水浸到了她的脖頸,她抓住身前人衣襟的那隻手用力到骨節泛白,眼神裡滿是慌亂和恐懼,即使如此,也不敢閉上眼睛。

“彆怕,有我托著你。”

在昏沉夜色中,喬遲的雙眸如星辰般熠熠,是這初夏除卻月光、燈火以外第三種光亮。

沒有調笑,沒有玩世不恭,他俯視著她,神情是如此穩重。那隻托著她肩背的手穩而有力,堪堪隻讓池水浸到她的咽下三寸,讓緩慢流動的池水帶走燎原的焰火。

暗昧不清的水下,桃色輕紗與玄色錦袍浮動交纏。

那時,她仰頭看著喬遲,看著那張令人心安的臉,隻覺一陣清風掠過重山而來,吹散燥熱不安。

耳畔似乎響起風聲,響起幡聲,響起什麼清淩淩作響的聲音。

風月纏擾讀書舍,相思樹上合歡枝……

滿身的熱意輕易的褪了下去,但卻在心裡留下了怎麼也消不去的痕跡。

夜深人靜,蓮池岸邊,隱蔽之處,喬遲將她帶上岸。

“回到你的房間,將濕衣服換下,多喝點涼水,把今晚熬過去。”

他一板一眼的囑咐著,安慰著:“這件事是個意外,彆擔心,誰也不會知道。”

“誰也不會知道,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應念安看著眼前人,怔怔道:“你該娶我。”

“我娶不了你。”喬遲說。

“為什麼?”她追問。

“沒有為什麼,娶不了就是娶不了。”撂下這句話,他起身就走,半點情麵都不留。

“我可以等!”她對著他的背影,難過道:“我可以等你,喬遲。”

然而這一等,就等了九年,喬遲不娶,她也未嫁。

等著等著,應念安漸漸

明白了,喬遲是個不會回頭的人……

他是一柄鋒利無比的長劍,是一本包羅萬象的奇書,可以用他,卻不能愛他,因為他還是一塊怎麼也捂不暖的石頭,天生就冷心薄情,不會回頭,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三年前,大蕃王求娶大奉嫡親公主,她成了唯一適齡的人選,就此遠嫁番邦。

無數次午夜夢回,她沐著異鄉的明月,寤寐思服,輾轉難眠。

為什麼喬遲的心那麼硬?為什麼他就不願意鬆口?為什麼他不願意娶她呢?

明明當年,他的眼中也有過情愫閃過,哪怕隻是一時一刻的心動,都不足以讓他鬆口嗎?

世人盛讚,她應念安貴為長公主,是帝國長女,是大奉明珠,其實她前半生顛沛流離,後半生遠嫁異邦,知節守禮、如履薄冰一輩子,並沒有真正的得到過什麼……

她唯一等待的人,從來沒有回頭。

一眨眼,已經是十二年過去,她成了一個兩度喪夫、容顏老去的寡婦,而他依舊如日中天。她本可以嫁與他為妻,他本可以成為她的丈夫。可惜一切可能,全都掩蓋在了曾經。

暖閣溫香,銅鏡昏黃,眼前的銅鏡映出的這張蒼白的臉,終究已經不再是錦瑟年華的少女模樣。

她與他,蘭因絮果,滿地殘芳。

“公主,陛下請您赴麟德殿用飯。”有宮人前來傳話。

柳嬤嬤已經為她梳好了發髻,她換了身素色衣裙,披上鬥篷,在宮人引路之下,大雪之中,緩緩走向麟德殿。

此時的淮陰侯府庫房,喬知予彎身從積灰的角落端出來一個小小的紫檀木匣。打開木匣以後,從裡麵拾起一根金簪,摩挲把玩了一下。

過幾日的接風宴,她既然準備去,那自然不能兩手空空。

送什麼呢?金簪嗎?

望著手中這支被陳置許久,依舊金光熠熠的華美簪子,喬知予有些出神。

對於長平,她一直很在意。這種在意或許並不是愛情,而是十分複雜的感情,這裡麵有三分年少情誼,三分對喬容的愛護,三分對杜依棠的同情,還有一分對妙娘的珍惜。

長平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她不像喬容,就在她的身邊;也不像妙娘,遠離權力紛爭;更不像杜依棠,是個隨心所欲的壞女人。

她像一片輕飄的羽毛,在空中逐漸下墜,喬知予知道,隻要自己開口娶了她,她就可以不用遠嫁番邦,不用去受異鄉受磋磨。

她也很想托住她,像很久以前那樣托住她,但因為顧及任務,她沒辦法做這件事。更何況,她知道自己並不能給她最想要的舉案齊眉、兒L女雙全的夫妻生活。

她不能娶長平,所以一直以來儘力避免撩撥她,藏起自己的在意和關懷,連小發簪都沒敢送。隻是陰差陽錯的,長平還是喜歡上了她,還等了很多年,苦守無果,最後嫁到了番邦。前兩世,長平也是因為各種原因耽誤了婚齡,最終嫁到番邦,似乎遠嫁異邦是她的宿命一般,難以逃脫。

“長平”,

這個封號的寓意是好的,長久和平。隻是這兩國之間寶貴的和平?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需要以嫡親長公主的婚姻換取。

三年前,當喬知予潛入大蕃王庭殺盧琢時,曾經遇到過長平。當時長平還以為她是幻覺,隔著重重絳紗幔抱住她,求她帶她回家。可偏生那時大奉還未穩固,殺一個盧琢已經是極限,將和親公主帶走無異於向大蕃宣戰。身為天家公主,自然要承擔責任,於是長平隻能繼續留在那裡。

這個世界說公平也不公平,說不公平,有時倒也還算公平。從此處予,從此處取,所有的虧,都不是白吃的,所有的苦,也不會白嘗。

思即至此,喬知予隨手將璀璨流光的金簪丟回了匣子中。

小情小愛,一時歡愉,就如這金簪,能討得人一時歡喜,但又有什麼彆的用處?

她會送長平一些彆的東西,一些配得上長平的、真正有用的東西。就算她不喜歡,沒關係,她會讓她喜歡上它的。

兩日後的傍晚,宣武帝的主持下,長平公主的接風宴在麟德殿展開。

高門貴胄,齊聚一堂,推杯換盞,言笑晏晏。

喬知予遲到了許久,等她到場時,接風宴已經快到尾聲。她不動聲色,從數根大柱與重重簾幔後緩緩走過,將殿內眾生相全部納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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