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血從喬知予的口中猛地溢出。
仰倒在地前,她看到階下無數的人朝她奔來。
這些人裡,有妙娘、雲渡、祿存,還有杜修澤、錢成良他們……觀禮台之上,杜依棠碰倒了木案,慌張地起身跨過它,向她跑來。
“喬遲!”
“十一……”
“師父……”
“將軍……”
“知予……”
眾口一聲,喊得全是她。
千場花下醉,一片夢中遊。
所有一切,到此為止了……
在喬知予轟然倒地之時,姻姻還在後殿等待司禮官請她升座禦殿。
身上冕服沉肅莊嚴、又厚又沉,裡裡外外加起來足有九層,一層一層套著,寬大冗餘,穿著一點也不舒服。窮極無聊間,她垂下頭,開始觀察腰間玉帶上的花紋。
這些花紋有日月星辰,還有群山、華蟲、飛龍等,一共十二種,統稱“十二章”,是帝王禮服之上的專屬紋樣。
放在以前,她就算看到,也辨不出來這是什麼,但這些日子被伯父狠狠鞭策著讀書,她的肚子裡也多少有了些墨水。
今日是伯父的大日子,她讓文武百官全都到場,要把這件事辦得漂漂亮亮。
封伯父做“王”,是她許久以前就許下的承諾,如今他身體愈發不好,但願今日他能高興一下。
前殿的儀式步驟繁瑣,姻姻在後殿等了又等,沒等到司禮官,卻等到一個神色倉惶的小黃門。
“陛下,陛下出事了!”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王福公公斥責了此人,令他將殿外情況一一說來。
“喬侯他……他是女人!”中官說道。
“嗯?”姻姻不解地眯起眼。
還不等她開口追問,一個神色更加倉惶的中官快步走進來。
“陛下,喬侯嘔血,情況危急。”
“什麼?”姻姻心裡一慌,將冕冠取下,趕緊去找伯父。
偏殿中,喬知予背靠金柱坐在地上,下巴、脖子、胸襟全是血。她還在咳,止不住的咳,吐出來的血裡,帶著黑紅的內臟碎塊。
妙娘和應雲渡一左一右的扶著她,杜修澤跪在她的麵前為她把脈,錢成良、庾向風這些武將,還有祿存、秋雨池等人緊緊地圍在她的身前。杜依棠扶在門口,並未靠近,滿麵擔憂。
“喚禦醫了嗎?圍著乾什麼!快叫禦醫!”姻姻火急火燎的邁進殿中。
喬知予吃力的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出去。
很快,偌大的偏殿中,隻剩下喬知予和姻姻二人。
四下無人,姻姻立刻撲到了她麵前,看著她滿身刺目的血,心中害怕,帶著哭腔道:“早上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兒不見就這樣了?”
說著,她吸著鼻子,掏出小手帕,試圖把喬知予下巴上的血擦一擦。
喬知予頭靠在金柱上,看著姻姻穿著冕服跪在她麵前眼
淚汪汪,隻覺得這個場景十分好笑。
“毛手毛腳。”她嫌棄道。
“我就是毛手毛腳,想我手腳麻利,你就教我啊!”姻姻淚如雨下,哽咽著,“伯父,彆死好不好,姻姻還什麼都沒學會……”
“我不是伯父,我是一個女人,你該叫我姑姑。”喬知予道。
“啊?”姻姻哭著抬起頭,悲痛中帶著一絲震驚和迷茫。
伯父是女人,無所不能的伯父怎麼會是女人呢?
他,他確實沒長過胡子,可是,可是……
“女人怎麼能做大將軍?”她思維混亂的問。
軍營裡那麼多男人,那麼臟,那麼擠,她怎麼洗澡,怎麼換衣服?
戰場之上,你死我活,到處是血和屍體,她不怕嗎?受了傷,她不疼嗎?又有誰給她換藥呢?
“你不也在做皇帝?”喬知予說道。
“可我是靠你才做的皇帝啊!我隻是想想而已,這一切全都是你為我安排的。”
“姻姻,能想想,已經很了不起了。”
看著她,喬知予虛弱地笑笑。
原來這一世,從她找到姻姻那一刻開始,這個任務就已經在走向成功。
權力、財富、關愛……這最珍貴的一切,華光璀璨,人人想得。如果連想都不敢想,又怎麼能真正的得到。
如果在自己創建的世界裡,都得通過自虐才能得到愛、憐憫以及彆人的施舍,這樣的世界、這樣的主角,又怎能不以破滅告終。
從外室到皇後到皇帝,這是虐文女主姻姻的傳奇,但也並不止是她一個人的傳奇……
打量著麵前身著冕服的姻姻,喬知予心中寬慰。
在生命的最後,她將尖銳的真相包了一層善意的謊,告訴了姻姻她的身世。
“你不是喬家的孩子,你是我在亂世中收養的孤兒,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
“你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不再受任何人約束和束縛。姻姻,你確實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姻姻。從今日開始,你是你自己。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
“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做個好皇帝……”
姻姻愣在原地,下一刻,哭出聲來,“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
“我和你沒關係,你為什麼愛我,為什麼把皇位都讓給我,你是傻子嗎,嗚嗚嗚……”
她不敢置信地搖晃著喬知予,涕淚橫流,“姻姻錯了,你把這些話都收回去好不好,以後你還管著我好不好?伯父,姑姑,姻姻以前不懂事,姻姻以後會懂事,會好好聽話!我發誓!”
看著她崩潰的可憐樣,喬知予歎了口氣,繼續道:
“我死後,再沒有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杜家的家譜我已經取來,做好了手腳,放在你的床頭。平日裡多用李維儀,架空杜修澤,等到他沒用了,可以撤下他,是殺是留,看你心意。鬼麵軍是你的親衛,可信,不言騎可用,但不可全信,還有我的舊部……咳,咳……這些交代,都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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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姻沒再哭鬨,隻是睜著一雙滿是淚水的眼睛望她,神色悲慟的點頭。
“姻姻,我推你坐上來的皇位,你要靠自己坐穩。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做個好皇帝,俯身傾聽百姓疾苦。以前那些小性子,要收起來。我死後,你該長大了……”喬知予閉了閉眼,麵色越發蒼白。
“伯父。”姻姻再次哭著,握上她的手,反複問道:“你是愛我的對不對,你愛姻姻,你沒有討厭過姻姻,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