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玉看似柔弱,實際上是個很有行動力的人,她讓人給孫當家回話之後便找上盛娘,提出想把伎籍轉到千金樓來。
盛娘身體雖還很虛弱,處理樓中事務還是可以的,聽含玉這麼說有些訝異。
含玉說道:“我不想嫁人了。”她低著頭說,“我母親當年因為父親寵妾滅妻含恨而逝,我是決計不會去給人做妾的。”
不做妾的人,她能挑的人不多,與其等著被人挑揀,不如轉到千金樓來。千金樓可以說是秦淮河畔最有人情味的花樓了,連最低等的伎人年老色衰後都能留下來當仆婦,哪怕現在正麵臨危機,她們也沒驅逐任何一個人。
盛娘能聽懂含玉話裡的未儘之意,她歎息一聲,答應下來,讓楊二娘和柳三娘陪同含玉去官衙辦手續。
不少人正等著看千金樓的笑話,沒想到千金樓都這樣了,竟還能從如意樓嘴裡把含玉這塊香餑餑叼走!
她們能怎麼辦,隻能祝千金樓被定國公派人砸爛,同時狠狠嘲笑孫當家賠了夫人又折兵!
金陵城很快迎來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金陵城作為長江下遊的重要據點,今年派來的知府是朝中一等一顯赫的人物,名叫韓端,乃是昭康長公主長孫,家中出過兩任北朝廷宰相,姻親皆是朝中顯貴,說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也不為過。
這位韓知府明明可以靠恩蔭出仕,偏把恩蔭讓給了族中子弟,自己參加科考,十五歲便中了進士,在朝裡朝外曆練數年,如今年方二十二,已是金陵知府。
金陵有行宮以及成套的官衙,甚至還有獨屬於金陵的國子學和駐軍,可以說相當於一個獨立於小朝廷。在這樣的地方當一把手,喊一聲“小相公”也不為過!
他才二十二歲!
這樣的人不管在哪裡都是眾人討論的焦點,盛景意雖不怎麼外出,卻也從老張和小丫鬟們口裡聽說了這位知府。
要不是秦淮河畔沒傳唱什麼“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或者“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盛景意會以為這位厲害人物可能是自己的“老鄉”,可惜從這人的身世和升遷軌跡來看,人家很可能就是個天才。
天才不一定有大出息,但天才加上顯赫家世,必然會步步高升。
盛景意心裡倒沒什麼不平之處,她很慶幸老天給她活過來的機會,也很感激老天給她那麼好的天賦,她所求的不多,能好好地護住重要的人、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到想幫的人就心滿意足了。
盛景意本來隻當聽個八卦,沒想到第二天含玉便收到府衙傳來的花帖,邀她出席賞雪宴助興。
這種文人雅士聚會,大多會下帖請自己欣賞或喜愛的伎人出場,報酬不低,還是刷名聲的好場合。而且這可是府君相邀,彆說那位府君年輕有為、相貌出眾,便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這一趟也得去啊!
含玉如今已經轉到千金樓,她收到這麼重要的花帖,代表著久未開張的千金樓終於有機會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了!
楊二娘等人是見慣了風雨的,聽到這消息也沒太激動,樓裡的小丫鬟就興奮多了,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暢想起開在行宮的賞雪宴是什麼樣的,會不會去很多青年才俊。府君這麼年輕,他宴請的朋友應該也很年輕吧?
盛景意本來興致盎然地聽小姑娘們聚在一起討論賞雪宴之事,她娘卻喊她上樓商量事情。
盛景意回到三樓,卻見含玉也在,正噙著笑看向她。
盛娘拉她坐下,溫聲說道:“你沒怎麼出過門,也該出門見識見識了。這次賞雪宴你含玉姐姐打算帶上你,”盛娘輕輕拍了拍盛景意的手背,“你到了以後不要亂跑,記得寸步不離地跟著你含玉姐姐。”
以前盛景意是個癡兒,盛娘便想著隻要她好好地長大就好;如今盛景意好了,她自然要為盛景意將來做打算。
盛景意要擺脫如今的身份,要麼是盛家平反,要麼是找個好人家嫁了。
平反是不可能的了,畢竟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朝中諸人興許連她父親是誰都忘了,誰會大費周章去從犄角旮旯扒拉出那麼件陳年舊案給她們家平反。
所以盛娘心裡期望盛景意能遇到個不介意她出身的良人,再不濟,盛景意也要在秦淮河畔站穩腳跟,不至於在她們撒手人寰後無所依傍!
要做到這一點,眼界很重要。
短視之人無論在什麼行當都走不遠。
對於出去見識一下大場麵這種好事兒,盛景意還是很樂意的。她一口答應下來,接著便興衝衝地拉著盛娘和含玉去挑衣服,問她們出席這種宴會在穿著上有什麼忌諱,免得不小心踩了線。
楊二娘她們聽到動靜,也齊齊來給盛景意出謀劃策,幾個人合力給盛景意選了一套新行頭。
小姑娘年紀小小的,穿衣打扮其實不用太講究,而且她不是受邀的主角,太過隆重會顯得喧賓奪主,所以她的衣裳和披風都比較素淨,妝容自然也不必太豔麗。不過她年紀小,發間綴兩隻小玉兔,瞧著便顯得嬌俏可愛,比滿頭珠翠要強。
盛景意對著銅鏡照來照去,也覺滿意得很,給盛娘她們轉了個圈展示全身效果,極大地滿足了她們打扮女兒的樂趣。
翌日冬雪初霽,冬陽又從雲端冒頭,盛景意裹得嚴嚴實實乘轎子出門,聽著轎子咿咿呀呀地晃到行宮之外。她甫一下轎,便見斜刺裡跑出個人影來,竟是許久沒見的徐昭明。
盛景意抱著手裡暖爐,立在雪中的小轎前微微地翹起唇角,喊道:“徐公子。”
徐昭明本就是饞盛景意的聲音和含玉的琴藝了,特地蹲在行宮外守著。他在兩個轎子之中搖擺了一會,想著琴不能馬上聽到,嗓兒卻是一打招呼就能聽見的,所以才先跑到盛景意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