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意看著笑得一臉無害的穆鈞,更不放心了,她用鎮紙把攤在案幾上的稿紙壓好,起身去尋立夏。
穆鈞薄唇微抿,沒起身跟去,而是轉頭看向樓下熱鬨的觀眾席。
《桃花扇》剛出來的時候他以為是小打小鬨,純粹是因為千金樓缺人才搗騰出來的新花樣,沒想到現在會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雖說年長些的人拉不下臉和這些小年輕搶票,來的都是些年紀小的少年郎,可粗粗掃去,便能發現金陵城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有人來湊這個熱鬨!
到場的人即便不是出身高門大戶,那也是國子監學生之類的讀書人,可以說是把金陵城將來說得上話的一批人都一網打儘了。
更何況以上次花朝節鬨的那陣仗,金陵城現在說得上話的那批人未必就不關心《桃花扇》的選角。
昨天晚上,定國公府那位徐小公子還留下一批狐朋狗友,和盛景意關在雅間裡不知在謀劃些什麼,反正他們走的時候都一臉興奮,想來也是被哄上了千金樓這艘船,想在金陵城中攪風攪雨。
這種輕輕鬆鬆聚集起那麼多人的手段,著實讓穆鈞有也意外,也讓穆鈞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座小小的千金樓,而不是單純地把它當成藏身之處。
另一邊,盛景意很快找到立夏。
立夏看起來沒什麼異常,正趴在兩個蒲團上睡得香甜。
盛景意往左右看了眼,沒看見彆人,心裡還是不太踏實。
沒辦法,這種自己家進了一堆外人,還沒辦法把人趕出去的感覺著實不太好。
這種情況連不能報官都不行,因為她還摸不清穆家兄弟的底細,更不知道楊二娘她們到底知不知情,說不準報官還會牽連到她三個娘頭上。
確定立夏沒問題,盛景意帶上門回到了外頭。
見穆鈞這麼個長腿長腳的少年坐在那張杌子上往下看,一副對外麵很好奇的樣子,她心裡憋著的火消了大半。
她和這家夥生什麼氣?
這家夥估計從小到大都沒怎麼和人正常相處過,沒人會教他什麼是相互尊重。
事實上這時代大部分男人也不會學這個,他們年少時婚姻大事有父母決定,成婚後家宅事務有妻子操持,隻需要關心自己的前程便好。
都說環境影響人,眼前這家夥連門都沒出過,整日把自己關在房中,像現在這樣躲在書架後頭聽聽外麵的熱鬨都算是出來透氣了,心性怕是扭曲得不輕。
麵對這種人,能不招惹最好就彆招惹。
盛景意坐回原位,看向底下新出來的參選者,飛快記錄著對方的特征。
其實她記性還不錯,不趕著畫出來也不會忘,不過她不想和穆鈞說話,還是沉迷工作比較快樂。
穆鈞用餘光偷看盛景意,見盛景意含著怒氣進屋、含著怒氣出來,本以為盛景意會朝他發難,不想盛景意轉眼間又沉靜下來,再一次專注地記錄起樓下的演出。
不知怎地,穆鈞心裡空落落的。
有時候不理不睬比指著鼻子罵還叫人難受,就像是調皮搗蛋的孩子乾了壞事本來等著挨罵,結果發現家長根本不理會自己,甚至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你在生氣嗎?”穆鈞忍不住主動開口。
盛景意轉頭看穆鈞。
少年長長的眼睫輕輕扇了扇,那好看的臉蛋竟顯出幾分難掩的脆弱與不安來,瞧著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要不是盛景意從小也擅長利用自己的弱勢博取彆人的同情,怕真要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傷害了眼前這個堪稱美麗的少年。
這招不新鮮了,她自己都用膩了,彆想來套路她!
盛景意放下手裡抓著的炭筆,定定地看著穆鈞:“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會讓人生氣?”
“我就是想出來看看。”穆鈞說著,眼睫又輕輕顫了顫,一副誠懇認錯的模樣,“我下次不會了。”
盛景意深吸一口氣,壓根不想和這家夥飆演技。
她以前演戲都是有目的的,她一般是想爭取什麼才會在人前示弱,畢竟弱者更容易獲得同情和幫助。
這種做法雖然有點卑劣,她那是沒有辦法才靠這樣的手段來爭取機會。
穆鈞這家夥圖什麼呢?
難道是看到《桃花扇》這條產業鏈逐步鋪開了,他也想摻一腳?這倒不是沒可能的,這兄弟倆躲在這魚龍混雜的秦淮河畔,估計是在暗中謀劃著要乾票大的!
麵對這塊估計很難甩掉的牛皮糖,盛景意有點無奈,隻能說:“下次你要出來和我們說一聲就好,難道立夏在你就不能出來了?”
穆鈞“嗯”了一聲,一臉的乖巧。
盛景意笑眯眯地說道:“上次我和你說的口罩,你可以縫自己一個試試看,這樣就算有陌生人在場你也不會犯病了。”折騰彆人算什麼事,自己見不得人就自己把臉捂起來!
穆鈞抿著唇。
他聽出來了,她在罵他有病!
盛景意才不管穆鈞高不高興,下一位選手已經出場了。
這選手穿著一身素色衣裳,挽著婦人發髻,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在眼淚裡浸過似的,透著股難言的悲苦來。
她一開腔,盛景意立刻坐直了身子,這嗓子太妙了,天生帶著股纏綿淒婉,配著琴聲聽來如泣如訴。
盛景意翻開報名表看了眼,發現這是個官伎,叫施向晚,應當是取自“向晚意不適”一句,人如其名,整個人都透著種“隻是近黃昏”的哀婉。
識貨的顯然不止盛景意一個,觀眾席那群鬨騰的小紈絝忽然都安分下來了,安靜聆聽起這淒惻的歌聲。
在觀眾席奇異的靜默之中,徐昭明幾人齊齊轉身,想看看是什麼樣的人讓觀眾席一下子安靜下來。
等看見施向晚一身婦/人打扮,幾人都驚訝了一下。因為他們雖然沒限製年齡,但這幾天來報名的大多都是一二十歲的姑娘,鮮少有這種年過三十的人來報名,她的丈夫願意讓她來參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