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了門,天還沒亮,不過路旁已經有人支起攤子賣各種吃食。盛景意走到一處餛飩攤子前叫了五碗餛飩,一碗她自己吃,四碗立夏吃。
攤主見她倆小胳膊小腿的,忍不住勸道:“你們兩個人用不著五碗吧?”
盛景意一聽便知攤主是個厚道人,她含笑說道:“我弟弟能吃,您隻管給我們上,保證一顆餛飩都不剩下。”
做吃食生意的,誰會真嫌棄食客吃得多?聽盛景意這麼說,攤主便也不再勸,高興地說道:“好嘞,這就來!”
上元縣不愧是依山傍水的富縣,清早連空氣都十分新鮮,盛景意邊等著餛飩上桌邊打量著周圍的情況。
除了這個最顯眼的餛飩攤子,還有不少老弱婦孺在周圍擺起了小攤,做的大多是家裡灶頭就能弄出來的各種早點。
她們來得早,餛飩攤子隻有她們在等著吃,等第一碗餛飩上桌,縣衙周圍的人家便陸陸續續出來不少要當值的差役與小吏。
見了盛景意兩人,那個當牢頭的老頭兒還笑嗬嗬地打招呼:“小後生,起得挺早啊!”
盛景意朝他笑了笑,說道:“您也早!”
盛景意正與人打著招呼,穆鈞和孟順也出來了。
盛景意朝他們揚揚手,喊他們過來拚桌。
天邊才剛泛起魚肚白,昨夜似乎還下了場急雨,清早的空氣沁涼得很,吃上一碗現撈的餛飩倒是很適合。
許是看他們臉生,攤主還給他們白送了一勺澆頭,邊上餛飩邊問他們是來做什麼的。
盛景意笑道:“家中長輩讓我們過來學點東西。”
四人飛快把餛飩解決完,便結伴去縣衙報到。
有人來打白工,縣吏們自然欣然接納,隻是要緊事是不可能讓他們碰的,隻領他們到往年文書的地方讓他們整理整理。
屋裡彌漫著一股子黴味。
盛景意見穆鈞擰起眉,便知道他不太習慣這種環境。她沒有“憐香惜玉”的習慣,把掃帚往穆鈞手裡一塞,要他把地上厚厚的灰掃一掃,完成辦公室新人的第一項工作:營造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打掃辦公室)。
穆鈞這輩子就沒拿過掃帚。
不過看兩個小姑娘拿了兩塊抹布開始擦桌子擦櫃子,穆鈞和孟順對視一眼,沒說什麼,默不作聲地掃起地來。
盛景意擦櫃子的空隙從書櫃空檔處偷偷看了眼,看到穆鈞一臉嚴肅地打掃著,動作雖然笨拙,看起來卻極為認真。
這家夥沒掃過地,不時會揚起一陣灰塵,把自己好看的臉蛋和衣裳弄得灰撲撲,要不是他聰明地把口罩戴上了,這會兒怕不是要把自己嗆死。
唉,一般人看到此情此景,哪裡舍得讓他受這種苦!
盛景意卻沒打算慣著穆鈞,他以後能不能當皇帝還不一定,沒必要現在就把他當皇帝捧著。再說了,往後他要是真當皇帝了,她說不準還能在這資料室外頭豎個牌子,表示這是當今天子掃過地的地方,吸引各地人士來參觀學習!
看看,人皇帝都肯掃地,你們難道不該勤勉乾活?
穆鈞不曉得自己掃地這一幕都被盛景意惦記上了,他老老實實地把地掃完,與他的書童孟順合力掃出了滿滿一畚箕的灰塵和垃圾,又到中庭輪流汲水洗手。
再回到屋裡時,整間屋子已經被打掃得窗明幾淨。期間立夏聽到有人在外麵吆喝著賣荷花,還跑出去抱了一把荷花回來,尋了個粗陶罐子插在裡麵。
七月的荷花不值錢,一開就是滿池滿湖,早上正是荷花最精神的時候,一朵朵開得正盛,聞著更是香氣撲鼻,輕鬆驅散了屋裡那股子黴味。
當然,那些隨意堆放在木櫃上的陳年舊冊,打開時還是會掉灰的,味兒也不好聞。
好在它們雖然無人問津,擺放得卻還挺有規律,盛景意剛才擦灰時隨意抽了幾本,便確定了每個書架擺著的都是什麼方麵的資料。
縣中事務,無非是治安、刑獄、文教、農事、賦稅這些方麵。
盛景意給穆鈞簡單介紹了一下資料的分區情況,讓他在翻閱和整理資料時要是發現放錯位置的文書和冊子記得放回對應區域去。
穆鈞點頭。
立夏見沒自己什麼事,便拉起孟順到外頭候命,還興致勃勃地掏出本隨身小冊子說:“公子他們有正事要辦,我教你識字吧?你是當書童的,總得把字認全才行!我們公子每天都會給我們布置功課呢!”
孟順聽了,眼底掠過一絲羨慕,接著便老老實實向立夏道謝,跟著立夏認起字來。
立夏把孟順拉走,屋內頓時靜了下來,盛景意早已習慣與穆鈞共處一室,很快便安心地翻看起屋內的文書與簿冊來。
小小的縣衙,事情卻不少,盛景意先看了農事相關,發現這時代的農業始終還是看天吃飯。
江南雨水充沛,淮南東路更是水網密布,很少有乾旱的煩惱。可俗話說得好,旱的旱死澇的澇死,這邊雖鮮少鬨旱災,水災卻十分頻繁,無怪乎她哥早前給她們出的題是“如何做好水災後的賑濟工作”。
天災這東西是很難預測的,盛景意找到了這些詳實可靠的第一手數據,當即把有用的內容都整理出來,準備進一步完善前頭自己交到西岩先生手上的賑災之法。
賑災這事兒,還是得因地製宜地來,每個地方的情況不一樣,適用的方案也不一樣。
穆鈞也沒閒著,他在整理刑獄方麵的文書,邊看邊把它們擺整齊,腦中逐漸充斥了各種大小案子:偷雞怎麼判/鄰居惡意打斷狗腿怎麼判/踐踏禾苗怎麼判/一女二嫁怎麼判/走丟的孩子被找回後怎麼判/爭吵間咬掉對方一根手指怎麼判……看完這一樁樁案子,穆鈞簡直大開眼界,從來不知道人和人之間能有這麼多大大小小的矛盾!
兩個人都有了方向,頓時沉浸在資料的海洋裡。
到傍晚西岩先生與縣令、主簿相攜而來,見到的便是煥然一新的屋子。
盛景意和穆鈞都趁著夕陽的餘暉在窗下奮筆疾書,記錄著這一天的所得,他們之間還擺著個插著荷花的粗陶罐子。
那罐子是立夏從角落裡扒拉出來的,洗洗乾淨擺在桌上插花,瞧著竟有種古樸的雅意。
縣令看見屋裡的改變,誇道:“還是少年人有想法,不像我們,屋子再亂都習以為常,不會費心去收拾。”
主簿也捋著須跟著誇:“我看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有西岩先生兩位得意弟子在,這小小的屋子瞧著都亮堂起來了。”
西岩先生不是愛應酬的人,這會兒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輪著瞎誇,心中有些不耐。不過他既然已經把兩學生塞縣衙裡,也隻能笑著聽他們的閉眼吹。
接了兩學生,西岩先生婉拒了縣令留飯的邀請,領著盛景意四人走了。
到了飯桌上,盛景意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西岩先生:“老師,你認識的人可真多,一去就是一整天,你都去拜訪了哪些人啊?”
西岩先生也沒瞞著,從袖中掏出兩本書遞給他們,一本寫著《元豐類稿》,另一本寫著《續元豐類稿》。
盛景意沒聽說過,等看到作者署名為“曾鞏”,她才想起這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文章顯然是寫得極好的!
西岩先生說道:“我今日去拜訪南豐先生故交的後人,從他手裡討要了這兩冊文稿,你們拿去好生研究一番。”
既然西岩先生是為他們找書去的,盛景意便也不好再嘀咕他扔下他們跑去訪友,隻好奇地問了許多關於“南豐先生”的事,想近距離了解一下那位距今還不到一百多年的唐宋八大家。
西岩先生早就習慣了盛景意和穆鈞這問題多多的脾性,隻要是能說的他都逐一解答,直至夜色漸濃才讓他們各自回房歇息去。
盛景意拿到的是《元豐類稿》,她還沒睡意,便就著燈光把書看了大半。
親自讀過這書,盛景意才曉得曾鞏最擅長的不是文學作品,而是政治策論,這本文集基本涵蓋他政治生涯之中的各項舉措,其中不乏關於饑荒、瘟疫、旱澇災害、山匪地霸之類的應對方法,可以說剔除其中的文藝創作部分,就是一本地方官經驗手冊!
怪不得老師讓他們讀這兩本書!
立夏裡裡外外地收拾完,又跟著盛景意看了一會夾帶過來的話本,見外頭夜色已深,趕緊起身催促盛景意睡覺去。
盛景意笑著應下,把《元豐類稿》收好。
立夏睡在屋內的小床上,一時半會沒睡意,又憋不住和盛景意說話:“我發現孟順學東西蠻快的,每個字我教一遍他就會了,聽他說他以前放牛時偷聽過私塾老師講課,可惜那老師是個見錢眼開的,不樂意他沒交束脩白白旁聽,便經常讓人驅趕他。呸,真是枉為人師!”
盛景意聽著立夏嘰嘰喳喳地講話,不時應上一句,兩個人也不知是誰先睡著的,很快便雙雙進入夢鄉。
第二日一早,盛景意卻從餛飩攤子那自來熟的攤主那兒聽到個消息:“壽康樓你們還沒去過吧?那是我們縣裡最大的酒樓,聽說突然被人買下了,就昨晚的事,也不知要改成什麼名兒!”
盛景意與穆鈞對視一眼,心裡不約而同冒出個大膽的想法來:這壽康樓,不會是寇承平他們買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