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2 / 2)

車外一閃而過的景象,陌生又熟悉。

這裡是A市。

光影浮沉,行人變成一條迅速竄過的線條。冬日的陽光總是透著格外的溫暖的氣息,可此時的禾央,哪怕坐在開著暖風的車內,都感覺不到身上的溫度,寒冷得如同墜入冰窟。

......

病床躺著的男人蒼白脆弱,幾架大型的機器擺在他的周圍,麵板顯示生命體征的線條幾乎平直。

男人與記憶中的何城大相徑庭。

記憶裡的何城是位溫和的少年,他有雙好看的眼睛,笑起來像是裝滿了天上的星星。他的皮膚雖然也因為病情而變得蒼白,卻是帶著生機的,偶爾會浮現兩團淺薄的紅暈,是那樣的可愛迷人。

可成年後的他。哪怕是閉著雙眼,生命氣息幾乎流走,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到來自他身上散發的陰鬱和冰冷。

重症監護室不允許家屬探視過長的時間。禾央隻是跟在何謹言的身後,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遠遠看了他幾眼。

病房門在身後關上。

壓在禾央心頭的陰霾並沒有消散,反而變得巨大,讓她幾乎喘不出氣。男人的眉眼較之少年時期成熟很多,可是卻並沒有因此變得健康,反倒更加嚴重。就像一株栽在雪地的花,不適應寒冷的環境,無法汲取根部的營養,一朵瑰麗精致的花朵慢慢在寒風中枯萎,周身全是雪粒和冰渣,孤獨迎接死亡的到來。

禾央幾乎站立不住,她後退幾步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何城他的身體......”

何謹言在她麵前的牆壁站定,走廊在深處,隻有儘頭有一扇透光的窗戶。他穿著黑西裝幾乎與暗影融為一體:“很吃驚對嗎?他的身上有很多傷口,除了你看到的胳膊上的痕跡,其實還有很多。”

禾央指尖發抖:“為什麼會這樣?”

何謹言露出笑容,有些疲憊,又似乎很開心的模樣:“很想知道的話,那我就告訴你。”

走廊的儘頭傳來明顯的腳步聲,黑衣壯漢站在樓道儘可能的出口。這一層是院裡的VIP病房,人員寥寥無幾,他們肆無忌憚的或是光明正大或是在角落裡注視女人的一舉一動。

何謹言垂著眼,他的長相極具攻擊性,此時倒是柔和了些:“你跟小城是高中同學,竟然不知道他在高中發生的事情嗎?”

他的語氣有淡淡嘲諷。

禾央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如果不是突然回到高中,她的記憶裡完全沒有何城這個人,關於他高中經曆過什麼,完全不清楚。

她無聲的沉默落在何謹言的眼中,嘴角嘲諷的弧度漸大:“小城性格敏感,精神一直都很脆弱,等他大些又被診斷出了急性焦慮症,但他一直都能很好的控製,他一直都很堅強。高下學期,我記得那天雨下得很大,小城的管家打電話告訴我,小城在周一升國旗的時候病情發作。你可能不了解他病情發作的樣子,輕者隻是會感受到精神上的難以控製的痛苦,可是表現在身體上會四肢抽搐,聽起來像個瘋子對吧?”

她怎麼會不知道,她曾親眼看到過何城發作時的樣子。向來乾淨溫和的少年,麵容幾乎猙獰,四肢痙攣蜷縮成一團倒在地上,痛苦的發出□□。

這一切或許會引起圍觀者的憐憫,可也會引起厭惡和畏懼。沒有人願意跟一個控製不住病情還會突然發作的精神病人交朋友,他在周一升國旗時發作,等同於將他最脆弱的一麵袒露在眾人麵前。

可想而知......

“從那天以後,小城很少再去學校。我身為他的哥哥,我的責任很大,當我意識到情況不對勁的時候,他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足足半年,半年不見人也不跟人說話,活得像一具行屍走肉,我很不願意這樣形容小城,可是現實就是這樣......”

何謹言痛苦地扶住額頭。

“後來......他來到A市,主動要求在外麵住,我以為他病情控製住了,架不住他的要求,便由著他住著。可小城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每次發作都會在身上弄出傷口,直到他徹底清醒才罷休......等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渾身上下已經沒有完好的地方了......他的手腕上已經不止一道劃痕,說起來,這不是他第一次來重症監護室了......”

禾央從何謹言的口中聽到了一個跟她認知完全不同的何城,甚至於連他的生存環境都與她從前猜測大相徑庭。

......

何城的父親是位成功的商人,是位貼心的丈夫,然而他並不算是合格的父親。有很大一部分精神病人的病因離不開遺傳的因素,何家恰是如此。

何城的祖母是位充滿浪漫的藝術家,可她骨子裡的病態偏執讓她在順利開展完一場屬於她個人的畫展後,甘願用自己的生命獻祭。

何城父親的成長軌跡中似乎並沒有任何怪異的痕跡。可是假象終究是假象,他愛上位女孩,很幸運這位女孩也愛他,兩人結為夫妻,共同創業,攜手打造了一份美好的未來版圖。

本來一切都是好好的。

何城的母親在生何城的時候難產,幾乎用掉半條命,她的身體也是因此每況愈下。何城的父親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愛他的妻子,或者換句話說,他的愛逐漸變得偏執,令人難以喘息。

自從小兒子誕生,在目睹妻子命懸一線的那一刻,何城的父親產生了莫大的危機感。他整個人變得神經兮兮,經常寸步不離地守在妻子身邊,待妻子衣來張口飯來伸手。這樣伺候妻子的舉動在外人看來,是個十足的令人羨慕的好丈夫形象,可隻有當事人明白其中的困苦。

何城的母親不被允許留在公司繼續工作,理由是繁重的工作會使她本就孱弱的身體愈發嚴重。

同時她也不被允許照看幼小的兒子,理由是孩子太小哭鬨的時候會令她煩擾。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她都不被允許去做......如同一隻被主人飼養的金絲雀,給它所有能給的寵愛和耐心,唯獨剪斷它的翅膀,冷眼看著它歇斯底裡掙紮著想要重獲自由......

何城的母親本人是位很溫柔的女性。她理解丈夫病態的要求,寬容他做出的有損她本願的任何事情,她用她的溫和和忍耐步步退縮,卻不曾想到何城的父親已經病態到無法控製的地步,他甚至產生了妄想。

妄想妻子不愛他。

妻子的愛給了彆的男人。

男人整日歇斯底裡訴說他的愛意,期盼妄想的世界中“出軌”的妻子能夠回心轉意。何城的母親無可奈何,唯有給他更多的安慰和寬容。

直到年幼的小兒子生辰之際,何城的母親出於愧疚的心理,帶著兩個兒子去了遊樂場。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所做出的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在何城的父親眼中卻堪比火山爆發。那天傍晚,母子人從遊樂場歸家,等待他們的不是父親的歡迎,而是一把橫插|進母親胸口的水果刀。這把刀子,每天被父親拿在手裡,細心刮去果皮,切成小塊,喂進母親口中。那時的兩人充滿甜蜜。

父親的眼中沒有半分慌亂。

無視掉被鮮血濺了滿身的兩個兒子。

他充滿憐惜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瘋狂,抱起女人殘留喘息的身體,將那把尖刀毫不猶豫插在自己胸口。

臨死之際,他貼著心愛的妻子的臉頰,語氣溫柔的呢喃——

“隻有死才是永恒。”

“我們將永不分離。”

......

禾央瞪大眼睛看著麵前敘說過往的男人,提起父母的死亡,他冷淡得像是旁觀者,嘴角的弧度甚至仍舊斜斜掛著,他垂眼盯著地板的倒影。

“小城由我親手養大,可他始終無法學會,愛是這個世界最無用的東西。他渴望的,終究會毀掉他。”

提起這個弟弟,他淡漠的眼眸才起了點波瀾,語氣喃喃:“可他想要的,無論是什麼,我都會親手送給他。如果,我能早一點出手就好了,他也不會躺在裡麵......”

他盯著門,有些心疼。

“小城最怕疼了。”

何謹言的聲音很低,禾央並沒有聽清楚他說的話。他的眼眸布滿血絲,毫無感情望著她,這樣的眼神讓禾央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待宰的羔羊,她雙腿癱軟失去力氣。

她強撐勇氣,咬牙問:“......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何謹言低低笑開,他伸出手捏住眉心,好久都沒有出聲。直到重症監護室傳來係統檢測的聲響,隨之而來的是準備好搶救的醫生護士。

“你們女人的心,不是最容易軟嘛,我告訴你這些不為彆的,心疼心疼他好嗎?”

何謹言低聲道:“算我......求你。”他的麵色卻沒有半點求人的意思,慢慢走到她麵前,彎下身子,暗含威脅的眸子盯住她。

禾央在他的威壓之下幾乎喘不上氣。

她往後仰麵,拉開與何謹言的距離,新鮮的空氣仍舊攜帶著男人充滿苦香的味道鋪麵而來。

她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正在疑惑他跟自己說這些話的目的時,他突然說道:“小城沒有朋友,既然你說你跟他是高中同學,那麼麻煩你接下來在他住院的這幾天,留下照顧他,直到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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